张云溪在上海演《四杰村》的前前后后
《梨园那人那事》 苏海坡主编
1937年夏,尚小云先生应邀率重庆社的全部精锐去上海演出。我们十多个还未见过上海观众的青年人,如袁世海、宋遇春、阎世善以及张世桐等,个个摩拳擦掌,争取当“红角儿”。当尚先生把头三天的节目单一宣布,我顿时傻了眼——第一天的打炮节目,竟是大出意外的翻打武戏《四杰村》。
《四杰村》是一出展示翻跟头和武打——三节棍、梢子棍、大杆子、九节鞭等对打功夫的武戏。我自知翻跟头非我所长;论武打,我有一套双斧破单刀和两杆长枪的群打,还颇有特色。而把源于上海的这类武打演给上海观众看,会丢人出丑的。于是,要求尚先生给我换下这个节目。卓见不凡的尚先生了解我的心思后,便鼓励我说:“小伙子,这个节目是我专为你安排的打炮节目,跟所有北京武生去上海演出的节目都不一样。叔比你看得准,放心大胆地演吧,保你没错。”事已如此,只好硬着头皮干吧,但我心里实在没底,总是惴惴不安。
我在到达上海的当天,便和“左膀右臂”张小杰、张世桐去摸“行情”,到天蟾舞台看连台本戏《大红袍》。李桂春前辈主演海瑞,正在变声的李少春与上海著名武生高雪樵,分别扮演两个保护海瑞的武侠——名叫万人杰之类人物。这出戏的武打部分精彩之极,论翻、论打、论出手都精彩得使我目瞪口呆。原本就胆怯的我,连吃惊带着凉,由此还发烧病倒了一天。
到了打炮这一天,黄金大戏院里里外外都像节日那样热闹。大门外那霓虹灯管组成的大小不等的演员名字与“客满”二字辉煌耀眼,灿烂多彩。各界人士所赠送的香馥馥五光十色大花篮,从大门口像两条长龙沿着墙边甬道向里延伸,一直排到舞台两侧堆成两座小花山,并有部分银盾、银瓶和银鼎(多是镀银的)杂陈其间;观众席周围墙壁上,则挂满了“技艺高超”之类赞美词句的横幅,几乎都是送给尚先生和戏院老板寄予厚望、广为人知的老生周啸天的。以上有些风俗已成为演出逸事,我借此多述几句,或可供了解今昔的习俗有何不同。
这头天打炮的节目,大轴是尚先生和周啸天演的《四郎探母》,压轴是我上演的《四杰村》。按照过去大都市看戏的习惯,大轴戏主演未登场,前几排席位是少有观众的。这次可能巧合尚先生之言,上海观众因好奇早早就光临了;刚在黄金大戏院演出胜利结束的马连良先生,关心后辈,也提前坐到包厢席上;后台两侧也都被上海同行站满了。他们要看看张德俊之子能否和父亲当年一样以翻、打称雄舞台。 我扮演的余千出场了,亮相时得到观众礼节性的“碰头”掌声,虽然不多,但也使我紧张的心情稍稍有所稳定。当我台词念到“余千前往”,配合一个弹踢大带、随用右手抄住随向前进的动作。这个动作很别致,我做得又熟练、干净。台下观众居然有几位喝彩,还有很多啧啧称赞的。我这一试探性的动作得到如此反应,心里又随之稳定一些。这场“回庙报信”的戏很顺利地过去了,接下来便是余千的第二场——“响边”表演。 按照一般的“响边”程式,我出场后斜线走向台口,再退回出场亮相处,然后再次斜线向前跨右腿、踢左腿,通过“立体云手”,配合“挫步”、“垫步”,左腿斜向上抬,随锣鼓仅小腿回收,便是一个“金鸡独立”的亮相。那掌声、喝彩声竟然像霹雳般响彻全场,观众席上好一阵骚动啊!我好像吃了定心丸,顿时把心就稳定下来。经验告诉自己上海观众很喜欢我这种利索、脱俗艺术风格,往下便好演了。接着,我到台口处,在换式中拧了一个轻快、优美、落地无声的“旋子”,反应同前。续上武丑冯洪之后,我在他翻跌落地滚动中,一个又高又响的“飞脚”从他身上跃了过去,又一次博得有增不减的热烈掌声。到下场前,有组卖弄腰腿的技巧:我先搬单腿独立的“朝天蹬”;撤手之后,左腿仍紧贴左耳高抬不动然后变仰身“射雁”,继变俯身“探海”,再变拧身“望月”(以上均是一腿独立、另一腿高抬的技巧名称);最后亮相收式又斜踢大带,变换个下场姿势……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喝彩声从我搬“朝天蹬”开始,每变换一次姿势便有一阵雷鸣般的效果,后来连成一片,到我进人后台这热烈气氛还持续了一段时间。这场“响边”演得如此轰动,以后的戏怎么演怎么对了,只要自己不趴在舞台上就是胜券在握了。 余千第三场戏是“过浮桥”,应该要大翻跟头的——我扬长避短,连一个大跟头也没翻,出场时是“飞天十响”;“过浮桥”下场时,我采用串“飞脚”,连串“扫腿”挂“旋子”,单腿落地,连续快速旋转。这组技巧出奇制胜。第四场“哑边”,我有50个轻快出众的“旋子”保底,“越墙而过”时,我一个“飞脚”越过两张并排的桌子,这在当时还是罕有的技巧。此后在武打中一般武生均使用双刀,唯我创用双斧对打、群打,自是独树一帜…… 总之,我这出《四杰村》,在上海演得大红大紫,以三牌武生爆出个“大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