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情人节友情提示:女孩子主动献身的严重后果

西厢

文/云从龙

李唐一代,不仅盛产才子佳人,还盛产家喻户晓的爱情,比如王宝钏和薛平贵,红拂女和李靖,杨玉环和李隆基,张生和崔莺莺,于我说来,唯独对崔莺莺念念不忘。

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农历二月十四的夜晚,月光就像情人的眼泪一样晶莹透彻,十七岁的莺莺情窦初开,给张生写了一封情书,情意涓涓,只有二十个字:

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这是他们爱情的开始。难以想象,一颗冰清玉洁的心,在写下上面的诗句时,对爱情充满了怎样的期待。略可揣摩的是,莺莺心中的王子,必定会像这首诗一样完美无暇。

月光,轩窗,墙影,春花,佳人,那近乎完美的一夜,成了莺莺终生的胜景。“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张生也算是个直率的男子,他从不回避对女色的渴望,但是,又并不是随便的女子就能让他心动。我相信,未到蒲州之前的张生,还是一个言行一致、深有责任感的真君子。彼时彼刻的他,配的上莺莺。

但是,事情渐渐地起了变化,不是莺莺,而是张生。自从他在郑氏的家里见过莺莺之后,人就慢慢地狰狞起来。在第一次与莺莺见面的宴会上,他没有表现出翩翩公子的款款风度,却是不顾“恩公”的身份,对莺莺“以词导之”。什么是“以词导之”,直白地说,也许就是对着她讲荤段子。

莺莺没有理他,这本是很正常的。初次见面,作为一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少女,莺莺对世俗的笑话能说什么呢?也许她心跳过,娇羞过,却万万不能理会。这是一种起码的礼节。但是,张生却不这么看,莺莺没有理会他,反而更加激起了他想要“致情”的欲望。于是,他私下里开始打起了小九九,贿赂婢女红娘,央求其从中成全。一个卑微的下女,除了尽力讨主子欢心,还能懂得什么呢?他很快就得逞了。

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

张曰:"余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时纨绮间居,曾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对话。红娘只是按照正常人的心理问了张生一个问题,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不干净的内心。他说,他等不到要将莺莺明媒正娶的那一天,他只想致以私情,行男女之欢。

这就是李清照咬牙切齿所诅咒的“驵刽之下才”,表面上衣冠楚楚,内心里则肮脏无比。张生,还有后世和张生一般行径的人,他们都有着非常类似的人格气质:一方面,都可以算是性情中人,对于心仪之人,都有一种近似变态的热烈,这种热烈固然能冲破一切禁忌,固然有敢想敢爱的大丈夫气概,另一方面,偏偏是这样的人,不能放下“凶行”,因爱而善。这是一种人性的遗憾么?

这一切,莺莺开始并不知道。张生的两首《春词》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她心动不已。

不难想象,张生收到莺莺的这封情书之后,该有多么的开心。但是,对于莺莺在信里展露的心扉,他却“微喻其旨”!在他看来,莺莺是在暗示他:翻墙幽会。

莺莺真的有这番意思吗?此时此刻的张生,神智已经昏晕了,他满脑子想的是莺莺妙曼的身体,满脑子想的是自己憋了二十三年的男性激素,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果然逾墙去会莺莺,但他没有想到,他乘兴而去,换来的却是莺莺严厉的谴责;他也没有想到,莺莺一直将自己视为兄长和恩人,持以礼节;他更加没有想到,因为这一层关系,莺莺对这段感情特别谨慎,虽然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动心,但她分不清究竟是感恩还是对他的爱主导着她的灵魂,她并不是那种“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的轻薄女子,她所要的爱情,纯洁,简单,平等,不参杂任何来自家庭和门第的成见。

张生回去了,他没有能明白这些,只是绝望,欲望之火被浇灭后的绝望。但他小看了莺莺,同样的爱,也正在折磨着这个柔弱的女子,拒绝其实也是一种示好。

张生终于可以得到莺莺了,但是,我看到,他根本不配。

这一夜的月光会记住张生的绝望,也会记住莺莺说过的每一句话。接下来的故事,不是他们彼此相爱,而是张生得到了莺莺,莺莺爱上了张生。

究竟是什么让莺莺在斥责了张生一番后又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主动对其投怀送抱?这一点,就连张生也觉得“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従人间至矣”,这是小说家的虚伪吗?——因为小说家在字里行间明显有为张生辩解的意思,所以他就可以对莺莺的投怀送抱不做任何心理铺垫,这样更加能说明莺莺最后的结局是“自献之羞”。总之,张生如愿以偿了。

莺莺来了,这一夜,大唐的如水月色将西厢打扮的格外温馨,杏花,墙影,微风,一切都静静地看着莺莺,一切都在为她祝福。莺莺果真是我所说的那样,她没有要张生逾墙幽会的意思,而是自己投怀送抱来了,这就是女人的心。当一个女人真正地爱上一个男人,她就会之去付出一切,哪怕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莺莺来了,这一夜,张生该是多么的幸福,多年来梦寐求之的艳遇就这样闯进了自己的世界,甚至等不得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一夜,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张生不再是二十三岁,而是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一夜,月色也有些害羞了,西厢的杏花凋谢了,还有什么会比张生怀中的莺莺漂亮。

但是,也正是这一夜,让张生觉得,这个女人原来这样容易得到。他没有觉得知己难遇,而是自大地以为,他太有魅力了。

对莺莺来说,迈出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莺莺天真的以为,她都投怀送抱了,这个男人该好好珍惜才是。所以,第一夜幽会之后,差不多有十多天的时间里,莺莺一直没有再去见张生。显然,这是故意的,莺莺渴望被这个男人怜爱,渴望他真正地走进自己的世界。这些日子,她心里总是在想:

你该来西厢看看我的!

但是,张生没有去!他只是写了一首《会真诗》,托红娘带去。这分明是故伎重演,开始的时候,他就是用诗去打动莺莺,现在又来了,但这一次不再是打动,而是勾引。

莺莺没有退路。此后,莺莺夜夜陪着张生消磨漫长的春夜,此时的西厢,虽然温暖,但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直到杏花开败以后,墙影不再,月色无华,西厢开始令我伤感。

首先令我伤感的是莺莺的眼泪。第一次小别时,莺莺“愁怨之容动人”,她甚至在第二天没有去为亲爱的郎君送行。可以想见,当张生心怀所谓经国大业,趾高气扬地走向长安之际,莺莺正在西厢里泣不成声,因为自己虽然将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但他几乎没有宽慰过她一句,哪怕是一个不需要兑现的承诺都没有给予过,这样的男人,还值得她去爱吗?

这时候的莺莺是否看到了张生的猥琐和胆怯,我无法知道,我仅仅清楚的是,张生连自己去向郑氏坦白这件事情的勇气都没有,却总是向莺莺讨问情由。君子,可以这样行事吗?

其次令我伤感的是莺莺的琴声。在小别之后,张生又和莺莺温存了一些时日,但这段时间里,显然再没有初春的那个月夜能让莺莺感到幸福,不然,她的琴音为何“愁弄凄恻”?这琴声,张生也听见了,但他正面理会过莺莺吗?他只是想要莺莺为他弹一曲,以满足自己的闲情雅趣。他从来不曾认真地想过,莺莺真正想要的,是做他张公子的夫人!仅此而已。

终于,最后的期限来了。我明显的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莺莺的心一点一点的碎裂和绝望,她“愁弄凄恻”的琴音,无非是在等一句话,等一个结果,也为一句话一个结果而焦虑,哪怕它实现不了,只要这个男人能看着她的眼睛说出来,她也能感到抱慰。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等来的只有最后的诀别。

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

这是莺莺最后一次看着张生的眼睛说话,她强作笑容,既然认定了自己是牺牲品,那么就将所有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实际上,这一番话以后,她的心已经死了。她要给张生弹的曲子,不是《阳关三叠》,却是《霓裳羽衣曲》,这样华丽、盛大令人鼓舞的音符,这正是莺莺想要的,但是,这个男人听不懂。

诀别应该是在一个初秋,西厢的杏树上,果子早就没有了,叶子也透出衰老的颜色了,月光也有了寒意。一切都在走向荒芜,包括莺莺的心。

张生没有,他春风得意,策马疾驰,帝乡的花天酒地正等着他去消受。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这一年,对莺莺来说不偙于漫长的一生。几乎在西厢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落满了她的眼泪,整座西厢,也因此而让人觉得格外冰冷,那不再是幸福的去处,而成了一座凄凉的被眼泪浸透的牢狱,幽禁着莺莺卑微的爱情。

捧览来问,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伏承使于京中就业,进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寝之间,亦多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鄙薄之志,无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従大,以先配为丑行,以要盟为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弊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

这是一封简单的回信吗?不!它是一封绝情书。字里行间,莺莺将自己对爱情的态度表露的一清二楚,她的痴,她的恨,她的愁,她的泪,都是为了这个男人,都是因了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从来不曾领悟过爱的底色,他不懂的爱就像玉和环那样,坚贞不渝和始终不绝都不可或缺,自始至终,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将自己当成了风尘女子,当成了玩物!

张生看到这封信后,居然没有半点儿难过或忏悔,反而嚣张了起来,他将它拿出来,向身边的人炫耀。到了这一步,张生显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一个女人,一生最怕的不是找不到彼此相爱的人,而是怕选错和爱错了人!莺莺的西厢,就像一座迷宫,她从来没有走出来过,因此也辨不清方向。

张生是一个走进来的陌生人,是他扣动了西厢的朱户,推开了一扇窗,他因何如此的负心,不能把莺莺从这个迷宫里救出来?相反他以轻浮的用心,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莺莺的灵魂,又以纨绔的态度,轻而易举地就抛弃了莺莺的真诚。张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十七岁如花似玉的莺莺,难道比不上长安曲坊中的一个舞娘吗?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这是张生对这段爱情最后的总结,也是一切疑问的答案。他将曾经令他为之颠狂的莺莺比喻为“妖孽”,又大言不惭地认为其是“天之所命”,他的虚伪,他的薄情,乃至于他的卑鄙,都一览无遗了。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大约在贞元十九年左右,莺莺留下了最后的一首绝情诗,从此,她就在时间的洪荒里消失了。西厢,也坍塌成了残垣断壁。

张生依然快活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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