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路的样子

我知道路的样子。

2015年7月8号早上六点,我开始了我第一次的跑步。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以奔跑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早在2015年4月时我就尝试着跑步,漆黑的操场上,我穿着劣质的跑鞋,四百米标准跑道,第一次我跑了四圈,第二次我跑了七圈,没有第三次,我轻易的放弃了。人都说,坚持本来就是一件很难坚持的事情,我到今日为止还认为这句话是对的,但现在的我,已经跑了500公里了。

去年的暑假和所有以前的日子一样炎热,我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带着不满洗漱,然后更换衣服,去公园跑步。跑步对我来说绝非易事,我拖着肥胖的身躯,天气炎热,汗流浃背,体力不支,我觉得跑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怨恨自己的胖,我怨恨自己的不努力,我想要放弃,但我每次想停下来的时候,都会问自己,再跑一步怎么样,再多跑一步。多跑一步有多跑一步的痛苦,低血糖带给我巨大的反应,我感到恶心,头晕,胃疼,跑完两公里我坐在路边,我再也跑不动了,我看着手机上的路程记录,那时我觉得跑五公里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我第一次跑完之后觉得浑身轻松是在第四次跑步之后,那时我还是只能跑两公里,但那天跑完后我觉得浑身都很舒服,我意识到跑步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痛苦的事情,就是那一次我才坚定下来,我一定要跑,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也是那一天,我给自己订下目标:这个暑假结束之前,我一定要做到能够单次跑五公里,并且跑满一百公里。

从那之后跑步变成了一件让我觉得很期待的事情,我给自己制订了跑步的计划,逐渐的,我可以跑二点五公里,三公里,四公里,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在进步,我感觉我在变得强大和自信,跑步成为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一部分,我每天早上带着手机,一个人来到公园,但在那里我并不孤独,有一次我快跑不动了,身后一个叔叔跑过,他对我说:“加油啊!跑啊!”他甚至刻意放满了速度在我前面领着我跑,我至今都感激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要见到有人在跑步,我都不忘对他们说一声加油。我认识了几个固定的人,我们从不说话,但我经常在同一时间遇见他们,比如穿红色T恤的男生,他跑得很快,现在我跑在公园里还时不时的想到他,我想知道现在的我是否和当时的他一样快;还有一个女生,看起来是生了一场大病,剃光了头发,身体虚胖,很难说她是在“跑步”,那更像一种快走,她看起来很艰难的样子,浑身是汗,但从没有停下过,她可以放慢速度,跑姿可以不标准,她可以汗流浃背,但她从没放弃过,她没停下过。自从我把跑步时间换到下午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我希望他们现在都好。

我把跑步时间换到下午是因为我的低血糖反应太严重,早上跑完之后回去一天我都会很不舒服,下午跑步更适合我,紫外线也不很强烈,重要的是我跑得更轻松,更快,那一次我轻松的跑了六公里,天色阴沉快要下雨,我干脆从公园一路跑回家,刚到家门楼底下突然天上降下冰雹,手机显示着我第一次六公里的成绩,我站在楼道里,呼吸着带有土腥气息的空气,楼下是人间的世界,街边小贩们慌忙的收拾着摊子,行人匆匆躲避,红绿灯在丁字路口闪烁,我开始觉得这是最美妙的夏天。

我最终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我完成了可以单次跑五公里和暑假之前跑满一百公里的目标,我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我拾起了好久没看的书本,关心跑鞋,挑选跑步上衫的面料,我研究跑姿,我又开始看陀思妥耶夫斯基,跑步让我重新关注自己的世界,我想成为优秀的人,我把每天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我不想浪费每一秒钟,我不理解在床上躺一天的人,我也不想理解,我只想跑步、阅读。我总质疑自己,但我现在毫不怀疑自己是个优秀的人,我做到了许多人没做到的事情,我见过人们是怎么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暗暗嫉妒却什么都不做。越往前跑,总里程数累积的越大,我和他们的距离就越远,我感到庆幸,我感激自己的坚持。

每个月我都有一次提速,这种提速更多情况下是我没意识的,我没有刻意的加快步伐,而是身体为我做出的决定,我总是在跑步结束之后惊喜的发现我的速度提升了,但我并不怎么累,现在我的配速比刚开始跑步时快了一分多钟,这和很多人比起来可能不算太好的成绩,但对我来说足矣。

秋天的天气跑起来很舒服,但冬天就会变得困难一些,一方面天气变冷,要穿更厚的衣服,多少都显得笨重,另一方面是雾霾不断的侵扰,最艰难的日子里我带着雾霾口罩跑步,口罩里面全是蒸汽凝结的水珠,我几乎呼吸不过来,我并不提倡这样锻炼身体,我甚至还有慢性咽炎,但我不想停下跑步,我害怕我的身体忘记这种感觉,我害怕从头开始。美剧纸牌屋里的道格戒酒了很久,他对别人说,我戒酒有六千多天了,每一天早上醒来这个数字就会增大,我也会更恐慌,因为我害怕一次喝酒就会把这六千多天清零。我的想法和他如出一辙,我害怕我忘记了跑步的感觉,我害怕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说不定还会再经受一遍当初令我想放弃的痛苦,那种疲惫、困倦,我害怕我这一次坚持不下去,所以我努力的奔跑着,心怀敬畏。

创伤是难免的,前期因为跑步姿势和自身体重的原因,我的膝盖和脚踝都受了伤,严重的时候我几乎走不了路,我停下跑步,开始认真的锻炼腿上的肌肉,我需要它们保护我的膝盖,我买来膏药,我是个粗心的人,平时生病从来都不注意吃药,但这次我格外小心,虽然现在膝盖偶尔因为跑步量过大还会出现疼痛,但现在已经很好了。

我以为当我跑完五百公里的时候我会很高兴,事实是那天结束跑步,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休息了一会,发了条微博,并没有很兴奋,但仍然为自己感到高兴。我的朋友其实没有过多的鼓励我,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甚至把我跑步看作是“装逼”的行为,他们嘴上说着不屑的话,视我为不见,我从不主动告诉别人我跑了多少,甚至我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瘦了”,“看起来高了”,“有精神了”,在跑步的路上我实际是孤独的。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体忘记了跑步的样子,我的大脑还会记得,我记得一条柏油马路上的阳光,我记得树如何伸出枝叶,我记得地面的温度,我记得柔软的鞋底如何帮我缓冲压力,我记得我如何超过那些走着的行人,我记得如何跨上台阶,我记得石子会绊倒我,我记得汗水的颜色,我记得腿上的肌肉温暖的颤抖着,我会永远记得我跑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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