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是苹果味儿的

南方人小时候在作文里描述秋景的万用句通常是:“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华北、东北地区没有桂花,却可以将后一句换成“果香四溢”。老舍在《四世同堂》里形容道:“各种各样的苹果,已经叫人够看够闻够吃的了,偏偏又加上像花红那样大的白海棠,还有只供闻香儿的海棠木瓜,与通体有金星的香槟子……”“花红和虎拉车相继而来,人们可以在一个担子上看到青的红的,带霜的发光的,好几种果品”。

不同种类的苹果 | Ardfern / Wikimedia Commons

外实里虚的“虎拉车”

几十年后的读者不免对老北京人如数家珍的这些果子感到疑惑,文中提到的海棠、槟子、花红、虎拉车,都是苹果属Malus Mill.),有些属于杂交种。现在城市里的水果店往往简单地将其统称为“沙果”,其实古人根据口感区分,脆的叫花红,绵软的才是沙果

名字很萌的“虎拉车”就是我国土产的绵苹果(Malus pumila Mill.)和花红(Malus asiatica Nakai)杂交得来的,又名“虎拉槟”,在丁玲小说《太阳照在桑乾河上》里,河北涿鹿县农民称之为“葫芦冰”,尽管它长得并不像葫芦。这一名称可能来自北方少数民族语言,明代笔记里已有记载,《金瓶梅》里有一段嵌入果品名称的曲词:“你学了虎剌宾外实里虚,气的我李子眼儿珠泪垂”。“虎拉车”香气浓郁,但不适合长途运输,通常只在京津冀一带售卖,清代宫廷将它成堆地摆在室内,当做空气清新剂来用。

胡博·华士绘慈禧画像,身后案几上有两盆用于闻香的苹果 | Wikimedia Commons

全世界已知苹果种类超过7500种,2018年全世界苹果产量超过8500万吨,在各个国家和地区被花式吃掉。我们现在熟悉的口感爽脆多汁的“红富士”苹果,其实传入中国的时间不过140年左右。苹果是典型的“自交不亲和”物种,同一棵树上的花朵不能自我受精,仅靠种子繁殖无法保证继承亲本的优良基因,现代苹果的多样性状来自于祖先种在自然演化过程中出现的变异特征,经人为嫁接保留优良性状,成为栽培类型。

各式各样的苹果 | congerdesign / pixabay

中国古人长期以来食用和观赏的,都是本土的绵苹果,但它们和欧洲引进的苹果有着共同的原始祖先:新疆野苹果Malus sieversii),又名“塞威士苹果”。2010 年的一项苹果基因组测序研究证明了这一事实。

换个马甲也能认苹果

早在西汉时期,长安的上林苑已经栽种了本土的苹果属水果“”,它很可能来自河西走廊一带。三国时期曹植的《谢赐柰表》里写道:“柰以夏熟,今则冬至,物以非时为珍,恩以绝口为厚”,盛赞这种水果的珍贵。

晋代张载的诗中将“瓜州素柰”和“江南都蔗”“三巴黄柑”并列为“殊美绝快”的果中佳品,《齐民要术》里也写了张掖、酒泉等地居民大量种植白柰、赤柰并制成果脯的情况,凉州出产的白柰甚至“大如兔头”。唐代河州(今甘肃临夏)灵岩寺还有“每七月十五日,溪穴流出圣柰,大如盏”的传说,当然很可能是寺院为提高知名度而故弄玄虚。

新疆野苹果树 | A.Savin / Wikipedia

另一种果实较小的“林檎”也和“柰”一样自河西传入中原,它的名字来自于“来禽”,意思是果实味美,比较吸引鸟儿。《酉阳杂俎》里有一则灵异故事,说有个阚司仓(官名),女儿的乳母姓钮,阚夫人对钮氏的儿子相当不错。有一天,阚夫人偶然得到一个林檎,给了自己孩子,钮氏怒道:“小娘子以前对我儿子一视同仁,为什么现在偏心了?”马上施法把主人儿子变得和自己儿子一模一样,阚家道歉不迭,从此更不敢得罪这位,真可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从故事也可看出,唐时林檎还不算很常见。在宋代,林檎已经成了比较普及的一种果品,既可以吃新鲜的,也可以制成干果。

《植物名实图考》中的林檎 | Wikimedia Commons

产于华南的梧桐科苹婆属凤眼果Sterculia monosperma)一度和苹果同名异物,都被称为“苹(蘋)婆”。据说这一名称来自于佛经,形容佛祖“唇色赤好如苹婆果”,而凤眼果的果实格外鲜红,所以以此命名,但岭南之外的人对这种果子相当陌生。在明清时期,“苹(蘋)婆果”被简化为“苹(蘋)果”,大部分地区都将这一名称基本固定为苹果。清代一些北京文人在诗里写的“传柑时节卖苹婆”“鸭儿梨子苹婆果”,指的都是苹果。

凤眼果和煮熟后口感像栗子的种子 | Xufanc / Wikimedia Commons

时至今日,由于消费者口味偏好,绵苹果的栽培规模逐渐缩小。许多有着奇异香味和鲜明颜色的小“苹果”,变得日益稀少,甚至只存在于老一辈人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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