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事 ▏公公
gōng
公
gong
公
文|唐文娟
我扛着一口大锅走在大街上,准备回家去给公公熬鸡汤。
此时烈日炎炎,身体歪斜尽力去扯起这颗大锅。这是一口苏泊尔的大口径的电压力锅。少体力劳动的我气喘吁吁,汗一滴滴地从额头从鼻尖,嘴唇淌下。眼镜在鼻头上滑下来,颤巍巍地挂在鼻尖上。胸前后背好像什么在滚动流淌,手臂麻木,但又不能放下。这条短短的街似乎变成了长长的路……在汗流浃背中,我不知怎的想起了公公。想着公公是如何一担又一担将沉重的烟叶挑到村口来的。
公公不是一个典型的烟农。公公家原是个蔬菜商贩,婆婆在时还是村里的富裕户。但在郴州桂阳,全县支柱产业是烤烟,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大路旁,连犄角旮旯里巴掌大的地也要插上几株烤烟,烟叶解决了人们的衣食住行,这是命根子呀。正月初三,全国人民还沉浸在拜年贺年的热闹气氛中,村中的百姓就忙着移坯。一整条土的小秧苗移到培养盒中,绿油油的,在初春的微风下摇头晃脑。这一般是全家齐出动,公公只常常是去叔叔伯伯家帮个忙。
忽然有一年,公公要一个人种烤烟,大概妹妹二弟在上大学,小弟弟又不争气。公公向刚成家的我们借了钱,说要买肥料种烟叶。我暗想他从来没种过烤烟啊,后来陆续听到说承包了十亩地,翻地,栽苗,打烟苗,现在已经绿意盎然,丰收在望了。
夏天,老公说需要帮忙卖烟叶。回家的道路旁,烟叶绿意浓浓,又肥又厚的叶子在微风中沉沉的,摇摆几下又不动了。村口老远就看见公公挑着烟叶,老公撂下了行李直奔田埂,公公顶着破草帽,帽子焦黑发灰,后面还豁了个口子。皮肤成了酱黑色,汗,从下巴,脖子,一条线一条线汇成了汗柱。他脱下帽子,用手刮一下额头的汗水,望一望田垄尽头说,:“快回去,这儿热气大”。老公去接担子,左摇右摆,涨红了脸硬是挑不起来。公公笑着说,:“还是我来吧。”他下蹲,弯腰,深呼一口气,扁担“吱”的一声响,烟叶担子缓缓起身。我们摇摇摆摆地走在田埂前,公公挑着沉沉的烟叶跟在我们后面。到了家中,吹着电风扇。老公捏了捏公公的手臂说,:“爸爸,你又瘦了。”公公砸吧一口酒说,
“搞烟叶是瘦了几斤啊。”
“这担烤烟有多重呢?”
“大概一百四五十斤吧!”
“一亩田可以种多少钱呢?”
“除去农药化肥,大概七八百吧。”
公公到哪儿都是喝酒。他说不喝酒就没有力气。其实公公不是爱喝酒,可能是喝了酒才有力气面对生活的困境吧。中年丧妻,继而丧父,欠下巨款。四个子女都未成家,又没有房子,没房子,在村子里是很没有面子的。好在这些年子女长大了,凑了些钱在村中建个房子让老父亲安度晚年,没想到他没享几天福,就躺到医院去了。
凭良心说,我与公公不太熟,一年中只见几次面,印象中他总是热情的让我坐下喝茶,让我吃菜,让我多注意身体。
他只是一个勤劳能干的老农民。他只是一个一心想让孩子活得好的父亲。他只是一个有点溺爱孙子的爷爷。
唉!现在这一切都不是啦!
我扛着这口锅,满头大汗。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田埂上挑烟叶的公公。一担烟叶一百四五十斤,10亩该有多少担这样的烟叶,有多少趟这样的来来回回,他是怎么挑动的呢?也许跳不动。但是。不挑回去又能怎么办呢?沉重的生活压力迫使他挑动了眼前的担子。有多少回汗流大地,有多少回磨破肩背,有多少回绝望放弃,又有多少回努力挣扎。这是中国的一个普通的父亲,这也是中国千千万万,不愿放弃,努力挣扎,希望给儿女更好生活的父亲。父亲也许挑不动烟叶,但是父亲要挑动生活呀。
好吧!现在回家去给公公炖一锅鸡汤吧!明天就给他送过去!祝公公能够早日康复,健康快乐!
朋友的这篇文字质朴而感人,但给我留下更深的印象是——艰难。老人衰老时,下垂的每一寸肌肉与皮肤,是艰难;老人病痛时,每一分每一秒撕裂般的肉体上的痛楚,是艰难;儿女每一日担负的恐惧、惊慌、无奈……也都是艰难。
与朋友一样,这些年,我们或多或少经历过生,也目睹过死。我们看着身边那些曾经如花般灿烂绽放的生命,最终也如花一般枯黄、萎谢、凋落。我们既不舍挚爱亲朋的离开,亦不忍他们遭受肉体上的痛苦,更明白一切不舍终究要舍……于是,我们在不舍与不忍,不舍与无奈中日复一日地经历着众多俗世中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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