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客随笔---我的“非”行漫记(4)
那台现代途胜,右前胎爆裂后方向失控。向着右侧一直冲了出去,直到撞击在水泥浇筑的水渠里之后又因为惯性弹了起来,在空中斜翻了360°之后因为巨大的重力加速度着地又打了个滚。然后像没事那样停在木薯地里,居然都没有熄火。只是我身边副驾驶的翻译小G已经不见了身影,然后后排传来了一阵阵呻吟,另一个翻译大C惊恐的问:我们还活着吧......
我确定我们都还活着。只是因为小G的消失而异常恐慌,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突然想到写出这段经历,是因为这两天刷屏的ET302空难。
生命无常,愿我们都能且行且珍惜。
—————2016年8月9日的记忆
2016年8月9日,我抵达喀麦隆整整第27天。
雨季,天气一如既往的不好。只是那之前几天没下什么雨,我们项目园区内的路上,没有什么泥巴,大多是黄色的砾石。那天,我们稻作组的旱稻临近成熟,为了保证几个月的劳动成果不被当地大量的野生鸟类破坏,技术组的主任带领大部分专家在田间进行防鸟网的搭建工作。
下午二时四十五分许,剩余没有加班的专家组成员,决定前往工作现场进行协助。如果我知道这次决定带来的后果,那我肯定不会去碰那车的方向盘。
于是,我的非洲生涯里,就写下了这样浓墨重彩但是不够体面的一笔。但似乎又从另一个角度,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变的更加强硬,不再考虑是否尽快放弃回家。因为这个意外发生以后,我由衷的觉得,我对不起我的工作单位,这是一。二是对不起家人。三是太灰头土脸。其实在这次事故之前,我因为生活条件的恶劣,一度是找不出坚持的理由。正在打退堂鼓。
说回事故发生的时刻。我当时已经在第一块农田里参与工作了,但在距离约3公里外,我们还有一块水稻试验田。这时候,机械专家老Q驾驶着车辆,来到了位置较近的旱稻试验田旁边,恰好我在这里拍摄工作情况。车上当时还有两名翻译:大C、小G;玉米专家R。这样加上当时驾驶的老Q,已经有4个人在车上。我看见车开过来,也是有心想试试这车的性能,就让老Q坐在后排,副驾驶上是小G,我把相机交给小G,就开始了这500米印象深刻的操作。
我的这个决定,在出事的情况下,可能是少出了一条人命。因为如果不是小G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但体重不到一百斤的瘦子,这车上任意剩下的人坐在副驾驶,都可能因为卡在车窗一命呜呼。
我坐上驾驶位,开始加速。车子向前驶去,一切已不可挽回。
大概500米后,我们先是听到一声爆胎的声音。随后,方向盘向右完全锁死,我用力踩下刹车,但是车辆只是继续在砾石上向前滑行,完全没有停顿的意思。这时,我听到老Q在后排说到:完了、完了......
车辆冲向水渠,完成了本章节开头的那一幕。
事故发生后,我坐在驾驶室呆住了,我这一侧的车门已经无法打开,后门也是。我静下心神,闻到了强烈的汽油味,这时我先将车辆熄火,然后将胳膊穿出车外,打开了我这一侧的车门,腰部传来的剧烈痛疼使我几乎无法站立。我看到后排的同事用同样的方式打开了后门,老Q因为身体强壮,且坐在后排中间位置,成了我们五人中受伤最轻的一个,他正搀扶着和我一样腰部受伤的R离开车辆周围。大C额头出血不止,但是量并不大。他自己走到路的中央,坐地向着500米外的同事招手并大声呼喊,只有小G,怀抱着我交给他的相机,躺在土地上呻吟......
我扶着自己的腰,艰难的走到路上之后,远处的同事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开着一台皮卡车向我们狂奔而来。
之后,我们自己能行走的三个人,我、老Q、大C自己步行准备返回宿舍区。小G腿部不能触碰,R也是腰部受伤不能移动,我们其他的同事使用床板将他们抬上皮卡,送往了楠枷埃博科医院。直到返回宿舍我才发现,我的腰部也因为和座垫的摩擦出现了大片的擦伤。并且出血的部分已经凝固,将我的衣服和裤子牢牢的黏在一起,脱下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撕扯自己的皮肤。
我在宿舍趴了约一小时后,得知在医院的R和小G伤情无法确诊,必须送往雅温得的时候,再也趴不住了。吃掉了同事送来的一些食品后,我决定和其他同事一道前往医院,看望受伤的同事。
楠枷埃博科的医院,简陋倒不如我国村级的卫生室。说是医院,其实就只有一名医生,两名护士。可操作范围就是化验传染病和液体注射。走进治疗室,我的两名受伤同事依旧不能行动。而且R因为腰部失去直觉,已经无法排便。这时我已经和国内领导进行了沟通,当时已经决定将伤员送往雅温得进行治疗。当时我的前任还未离开喀麦隆,但因为他的女朋友前来喀麦隆探望他,导致我们必须在没有现金、没有接头人的情况下将伤员送往首都。200多公里的土路,不靠谱的黑人。那一刻我真的非常痛苦,我一直认为,这件事和我有关。但是当时的情况已经没办法再犹豫了,必须强行上路。但当天晚上,没有救护车。我的两名同事,就这样在楠枷埃博科的医院里躺了一整晚。其中R因为无法排尿,已经挂上了尿袋,我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度过这样的一个夜晚。
事后我才知道,小G当时只是骨裂,但是经过路上长时间的颠簸,最终发展成了盆底骨折。
楠枷埃博科的医院,举全市之力在事故之后第二天早晨找到了两台老的掉牙的丰田救护车。说是救护车,其实就是两台越野车漆成白色,内部能够容纳担架而已。你要指望像国内救护车那样医疗设施和药品齐备,那我只能劝你,早点从梦中醒来。
选派了陪护人员后,R、小G就这样上路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到了雅温得之后,应该在哪里落脚......
而我,留在楠枷埃博科养伤,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以后了。在这两周中,我不断得到雅温得传回的消息,我的前任连夜从喀麦隆的旅游胜地赶回首都,确定了能够治疗的医院。R日渐好转,已经能在医院跑上跑下,当初的状况,其实是装出来的,就为了能在雅温得休养。而小G,因为已经是骨盆骨折,在这里无法手术,也没有任何的常规治疗,已经在计划回国治疗的事宜了。
这两周中,我接待了两批次国内领导的视察。我的前任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以及在此次事故中处置不力,回国也提上了日程。在医院的R,确定没事后也返回了楠枷埃博科,依旧装出伤重的样子,每天借故等待别人的照料。小G在医院,等待着我们最终确定的方案:回国治疗。这两周,在雅温得的陕西兄弟企业,一直为我们在医院的同志提供了伙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最终,我处理完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在背伤尚未痊愈的情况下,带领着准备作为护送的同事,前往雅温得,准备联系埃塞航空,送小G回国。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处理,在我的人生中又创下一个第一。
飞机上能够躺着的,只有头等舱了吧。但是这一次,由于小G的病情,我被告知需要购买9个经济舱的座位,拆除后利用空间悬挂担架。这样加上护送的三名同事,我实际上需要购买12个经济舱座位,才能完成送小G回国的任务。
我经过和埃塞航空漫长的沟通,并在支付了数倍于正常机票的价格之后,最终,完成了这一高难度动作。头等舱?Too young too simple 一次买9个座位拆除后平躺才是人生巅峰好么......
座位虽然拆除了,但是由于是12张票,我的同事们和小G,4个人享受了12份航空餐。
小插曲:第一天,雅温得到埃塞的飞机拆除了座位,但亚德斯亚贝巴到北京的飞机并没有,于是延误了一天起飞。这期间,西安同事租用的救护车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山西,得到消息,他们在山西住宿了一晚。
小G终于能正常登机了,在他躺在飞机上的时候,居然还被机场宪兵和地勤讹诈了1000人民币。理由?帮您开了后门,您的车上了停机坪,我们还帮您转运伤员了。但其实,除了开后门,他们什么也没做。
最终小G在受伤20天之后,终于在西安的骨科医院完成了手术。截止现在恢复的很好,并且已经在法国读研了。
感谢命运,没有让小G留下什么后遗症。
而我,一度认为自己可能就要又被转调回国了。事故之前我自己也曾想过,这种生活条件,我是否能坚持下来?但是领导的鼓励,和我内心感觉对公司的亏欠,促使我有了这样的想法:这种事都经历了,不留下,一是对不起上级、二是对不起家人、三是这样回去太丢人。
最终我克服了心理上的创伤,并打消了回国的念头,一直坚持至今。
而车最后接触的那片农田,则因为泄露的汽油,至今没长出任何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