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指导退了：“鞠躬尽瘁，无愧于心”
我小学时，语文课本里有过篇臧克家先生的课文，写一家人看中国女排比赛。时间久了，只记得原文最后一句：
“我们赢了！”她高兴地大声回答，好似愿意叫全家人、全北京市、全国同胞都听到这消息似的。
后来有互联网了，再去找文章，发现文章里还有这么几句：
球员，深深地理解这一点。这些健儿清楚，一个球的输赢，不仅仅关系个人的颜面，而是关系到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荣誉啊！不但要打出个人的风格，而且要打出我们的国格！胜利不是为个人出风头，而是为祖国争光荣啊！
由于这一场以强对强转败为胜的球赛，使我看到我们球员们的克服困难、临败不馁的坚强斗争精神与必胜的钢铁意志。
这是我们队员的高尚风格，也是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的高尚的国格。
中学时，我们的语文选读课本上，有关于女排的篇章。
张蓉芳、孙晋芳、袁伟民等前辈的传说都有，当然还有郎平。
我记得课文讲述的是日常训练，女排诸位如何用女排精神克服伤痛与犹疑。
那会儿女排精神是个时代名词。
那会儿我们觉得女排姑娘都不是凡人，都是神。
我小时候，江苏民间，三大球发展比较均衡，排球比现在热烈——现在想来，也可能跟小鹿纯子有关。江苏人讲究男看卢卫中，女看孙玥。排球在学校也挺普及。当然，大多数中学生做不到扣杀或拦网，看网那么高，更觉得郎平是神了。
反正就，小时候觉得，郎平有女排精神，郎平不是凡人，郎平背负着一切，郎平必须是神。海曼和路易斯也不错，但终究不如郎平。
1996年郎平作为教练，带中国队奥运会亚军。2005年她接了美国队。
2008年奥运会期间，国内某些舆论如何谈论她，也许还有人记得。
比如当年某位围棋大师如是说：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为国效力，非得出国去执教其他球队？自己人把自己人打赢了，很有意思吗？”
2008年，《纽约时报》提过一些事。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中国女排姑娘们出去打比赛，不能随意离开住处，也没什么奖金。
出去时，她们大多集体行动，言行合宜，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祖国。
郎平自己，连续六年成为全国最佳运动员，得到的奖品是电视机或摩托车。
后来她退役、出国、当教练、出国当教练……事事都走在风口浪尖。
后来她回来了。
重新执教中国队。
2016年，我看采访，郎平自己说，对巴西之前动员，她说她们老女排拿前三个冠军“打的都是东道主”。比赛中暂停，听她的布置，她除了临场说“对方几号几号，你们怎么样”，就是，“别紧张，别急”。
这些跟我小时候课本里的“女排精神”，似乎不太一样。
这来自于她的经验、她的观察、她的威望，她自己过去的传奇经历。
然后，夺冠了。
非议声熄灭了。
1980年代，臧克家老先生写：
这些健儿清楚，一个球的输赢，不仅仅关系个人的颜面，而是关系到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荣誉啊！不但要打出个人的风格，而且要打出我们的国格！胜利不是为个人出风头，而是为祖国争光荣啊！
但我更喜欢小时候的另一篇课文里，有这么一段细节：
中国姑娘们再得二分就要终局了，可苏联队仍然一分一分把比分拉近。姑娘们有些急了，袁伟民连叫了两次暂停。他说：“我现在不跟你们讲技术，我现在要求你们笑一笑，不要把脸拉得那么长。”姑娘们说：“指导，你不知道，眼看胜利在望了，掉一分就跟掉一块肉一样啊！”“我知道，没关系。放松去打，笑着去打！”
前者当然更鼓动人心。
后者却似更接近日常。
美国排球女将尼克尔·戴维斯说过：郎平（在排球世界）一直是个历史人物，是个符号。而她想做个普通人。
小时候看各色传记，喜欢看到完美的神。
年长了，看多了比赛，就更希望运动员与教练员们，可以放松点儿。
上面这段，五年前写的了。
说回今天。
五年前2016年8月21日，郎平带中国女排拿下奥运会金牌。
我觉得，或者说我希望，她从此获得了永久的“被吐槽豁免权”。
她已经为中国女排做得足够多了，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排球史上最顶尖赢家。
以后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只应该支持、理解与祝福。
我也希望，我们的竞技世界里，除了“荣誉、争光荣、斗争精神、钢铁意志、高尚风格”之外，涉及到每个个体时，也可以有越来越多的：
“我现在要求你们笑一笑，不要把脸拉得那么长。”
“放松去打，笑着去打。”
“别紧张，别急。”
郎指导年过花甲了。哪怕不是竞技行业，只是普通行业，这也可以退役了。
郎指导已经为中国排球做了一切。如她所言，“鞠躬尽瘁，无愧于心”。
就排球而言，她现在做什么决定，都只应该得到支持、理解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