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秋子红:口吃症(小小说)
口吃症
文/秋子红
1998年6月23日,大学生陈光像往常一样清晨6点30分准时起了床,洗脸、刷牙之后,别人还在被窝里做着香甜的睡梦,他早一个人下楼了。
他们寝室共住着六个人,有两个同学的父亲是陕北煤矿上的煤老板,一个同学的父亲是一家大型国企的总经理,另外两个同学一个父亲是局长一个母亲是副县长,只有陈光的父亲和母亲是秦巴山区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学两年多,每个清晨,他都是寝室里第一个起床,就像每次考试他总拿第一,就像寝室里打水、扫地之类的活计总归他干一样,别人早已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校园操场上跑完三圈,做过十五个引体向上,陈光想起,早晨第一节大学语文课前有一个即兴小演讲,按照班级的点名序号,今天该轮到了他。陈光在心里将昨晚记熟了的演讲内容默念了一遍后,就去学校饭堂吃早饭了。
果不其然,老师在讲台上放下手中的讲义,就点到了他。陈光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向讲台,望着讲台下稀稀拉拉的同学,他抬起头,颌首微微一笑便开始了他的即兴演讲——“同学们,今天,我……我……我……”他机械地张着嘴,嗓眼一下像被“我”这个该死的词给猛然堵住了,“我我我”了半天,却始终无法将后面的话从喉咙里吐出来。
陈光一下涨红了脸,他听见,讲台下“嗤嗤”的笑声。后来,老师向他摆了摆手,他便逃一般下了讲台。
课刚下,别人就将这件事给忘了。但陈光发现,一桩意想不到的灾难从此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开始口吃——莫名其妙地,像个真正的结巴一样,不可救药地口吃。与别人说话,刚刚张开口,“我我我”了几声,但后面的话怎么努力都讲不出口。
在此之前,陈光决不口吃。他说话,除了偶尔蹦出口几句方言外,语速像别人一样绝对超过每分钟60个字;他与人争论起来,口若悬河高喉咙大嗓绝对是一副不说服别人不罢休的架势。但是现在,他开始口吃,像个真正的结巴一样,说话结结巴巴不可救药地口吃。
陈光开始很惶恐,他想要是寝室的同学知道了,他们不像嘲笑他的衣着土气的山地农民父母一样嘲笑他的口吃症才怪呢。他开始早出晚归,尽量躲着人,尽可能不和别人说话,要是非说不可的话,他只说些“是”或者“不是”之类简短的词语。就这样,大半学期过去了,班上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口吃症。
这期间,班上有位女同学好像对他有了那种意思,望他时目光水汪汪火辣辣的,陈光当然读得懂女同学目光深处的内容。老实说,他也喜欢这位女同学,但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口吃症,结果便是陈光装着没读懂。女同学见他没有反应,后来就和别人好上了。
因为在教室、图书馆呆的时间久,陈光的学习成绩出奇的好,每回考试,每一门功课他都稳拿第一,全系第一。因为这些成绩,毕业招聘,陈光以绝对优势顺利进了市里某个局。
这是一个大单位,一个局长两个副局长若干科长、副科长、科员。上班几个月后,陈光便知道了这座貌似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办公楼内,其实暗地里处处波涛汹涌你守我攻——局长和一个副局长是一条线上的人,另一个副局长是局长上司的心腹,其他的科长、副科长一个个像是被人贴上了标签似的不是局长的人就是另一个副局长的人,那些科员们一个个更是树大根深,关系纵横。只有他,除过拥有一张大学本科文凭,像树林里一棵芨芨草一样,既没有地上的枝干做支撑更没有地下盘根错节的根系可依附,更何况,他还有着不可救药的口吃症。
在机关里,陈光对任何人都恭恭敬敬,对谁都陪着十二分小心,办公室属于他的工作他常做,不属于他的,如果别人喊一声,就像属于他的一样他也会毫无怨言地去做。他对人只说“好”或者“是”,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因为口吃症,他和单位任何人都没有深交,这就使他既不会和任何人成为一个战壕里争权夺利的战友,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对手,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向他倾吐心中的抱怨、牢骚或者是机关里的传闻,因为他们都知道,陈光决不会说给第二个人。
有一年,局长临近退休,局长向上级推荐的人选当然是跟他一条线上的副局长,但局长的上司中意的却是另一个副局长。就这样,两个副局长一下剑拔弩张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后来没办法,上级只得决定让局里职工联名推荐。几乎出乎许多人的意料,陈光以全票通过成为局长的唯一人选。
局里第一次开会,陈光坐在了主席台正中。他向台下瞟了一眼,轻轻清了清嗓子,接着就开始了讲话——“各位领导,同志们……”。起初,他还看着手边的讲话稿,讲着讲着,他撇开了讲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连他自己都奇怪,他的口才居然是这样好,讲起话来居然是这样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陈光的话还未讲完,就听见主席台下响起一片雷鸣似的掌声。
耳听着主席台下潮水似的掌声,陈光轻轻吐出一口气,鼻子哼了哼,紧接着就意味深长地笑了。
【作者简介】秋子红:原名宋睿,陕西岐山人。小小说多次被《小小说选刊》《读者》《微型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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