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天水】小说|墙里墙外|张竞鸿
墙里墙外
文/大地回春
今天下午,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大地,西坝头监狱的高墙外,那片老杨树上久住的那群乌鸦相互嬉闹,有的飞到监狱周边的戈壁滩觅食,有的飞回大树上哇哇大叫,刚刚放风回监房的007号囚犯,坐在那个被屁股磨出两个窝窝的长条木凳上,看着那群自由自在的乌鸦,回想当年发生的一切……
007号是她入狱时的编号,她的名字叫郝冬香,她家住在县城郊区的杨家门村,今年刚好50岁,一直没有成家。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由于父亲好吃懒做,爱喝酒赌博,喝醉了打老婆,赌输了骂孩子,经常搅得整个家里鸡飞狗跳,天长日久,她母亲受够了折磨,终于在一天夜里,自己偷偷将准备好的一瓶敌敌畏喝下,服毒自杀了,只留下她和弟弟郝东东。在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前后,家家户户缺衣少粮,十一二岁的郝冬香领着弟弟寻吃讨要,流浪度日,不务正业的父亲也很少关心两个孩子的境况。
由于父亲对自己无节制的放纵,生活也不检点,赌博欠账太多,错综复杂的烦恼交织在一起,使他对生活厌倦了,在一次与赌友喝完酒后,已经是零晨一点多,他烂醉如泥,东倒西歪,那些狐朋狗友只关心欠账,没人关心他是死是活。被冷落一旁的他,只有自行摸爬回家。从小酒馆回家的路上,一脚踩空掉进了胡杨水库。那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被一早去赶年集的人们发现时,半个身子冻在冰里,冰面上只能看到斜插在外的两半截发紫的小腿。村里人找来洋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寒冰中挖了出来,当天下午村里人为他做了个简易的葬礼。那个春节,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氛围中。这年,郝冬香十五岁,弟弟十三岁,正月十五一过,郝冬香把弟弟寄托给舅舅家,自己到河北打工去了。
一、人工流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郝冬香到了一家鞋厂上班。刚开始,她是给鞋穿鞋带,心灵手巧,动作麻利,按计件算工资,她在同一班组是工资最高的。由于工作出色,责任心强,鞋厂车间主任把郝冬香提拔成了质量检验员,这个工作相对轻松,且工资也高。郝冬香省吃俭用,每月工资给自己留点零花钱之外,请单位识字的姐妹代笔填写汇款单,把剩下的钱全部汇给舅舅家,并通过自己口述,别人代笔写信,希望弟弟能够去学校上学。
这是她第一次到邮电局打信(西北农村人把寄信叫打信),她用八分钱买了一张印花(邮票),问柜台里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印花贴哪儿?邮局工作人员说你随便贴,结果她走出邮局门,把邮票贴在邮局门口的邮箱上,将信投进邮筒回去了。之后他一直等老家来信,一直没见回信,慢慢他也就不等了。
日子不紧不慢、不好不坏的一天天过着,毕竟河北地区比西北地区富裕,伙食也好,每月还能拿到上班工资,郝冬梅时不时也到供销社买一根棒棒油搽搽脸,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不知不觉他已经出脱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米七五的瘦高个,瓜子型的脸蛋,两个粗粗的长辫子,粉嘟嘟的脸庞时不时泛起少女的微笑,这一切,早已被那个已婚的车间主任盯上了。
由于自小缺少父爱,被一个比自己年长的男人问寒问暖,郝冬香有时也感觉很温暖,一来二去,你情我愿,两个人就很自然的过到一起了。郝冬香也搬出了鞋厂女职工的集体宿舍,住进了车间主任的单身宿舍。这年是1986年,郝冬香刚满17周岁,但她已经怀孕8个月了,他再三催促车间主任和自己办理结婚手续,那知,第二天起床,没见车间主任,她等了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也再没见那个车间主任的回来,时间不等人啊!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只有回老家处理了。
在农村,未婚先孕,那是一件祖孙三代都抬不起头的丢脸事,他抹黑走进自己的老家,家里边已经不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了,整个院子的旧房子全不见了,全被舅舅修成了新房。她一进门,所有人都没认出她是谁,以为是一个过路人找旅店的。他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舅舅听完啥也没说,点了一支大前门香烟出去了。
她舅舅名叫杨喜娃,是全村有了名的能干人,农业社的时候当过队长。当队长那个时候,杨喜娃上身经常披一件毛蓝色四干兜(中山装)外套,右手夹一支无过滤嘴大前门香烟,无论大队开会讲话,还是农业社修梯田的现场,他都是这个形象。在那个年代,农村每家每户都有生猪、鸡蛋和公粮任务,几乎家家户户自家吃不上鱼禽奶蛋肉,但是村民在交完公家的,所剩无几的情况下,将仅有的几个鸡蛋也要偷偷的送给杨喜娃队长。只有这样,上工时就会少挨骂,一天到晚收工时少扣公分,年底多分几斤粮食,好一点还能享受到几斤供应粮。分到户后,杨喜娃的生产队长免了,他开始很失落,农业社当队长的风光殆尽,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他猫在家里好久没有出门。当初别人送给他烧火的干柴也烧尽了,家里做饭都要断火了,从未上山砍过柴的杨队长拿起一根绳子,生平第一次去砍柴。有了这一次之后,他才慢慢脱去了他那件象征身份的四干兜毛蓝上衣,一步一步的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农民。后来,他贩卖过牲口,到近几年开始种蔬菜大棚。
这几年,郝冬香外出打工期间,正好赶上县城旧城改造扩建,一部分人要拆迁安置。当时他当队长的时候,给他姐姐家划宅地基时把两个院子当一个院子给了他姐夫,现在姐姐姐夫全死了,两个外甥都未成年,城市规划建设房地产开发项目占掉半个院子,在原来的院子中间砌起了一堵墙,墙那边是商品房小区,墙这边是原来的老院子。拆迁补偿时,就在墙那边的商品房里给了杨喜娃一套楼房,同时还给了一些经济补偿款。补偿款他就翻修了这个老院子。
杨喜娃走在去村委会的路上,边走边想,现在计划生育对每个村都有任务,如果村里完不成任务,年底要对乡政府计生专干、驻村干部、村长进行处理,这几天村上的王书记正为这事头疼,今年给杨家门村分配了两个结扎指标,前几天乡镇府半夜来村上拉结扎的,媳妇子听到消息后从厕所墙上翻墙跑了,婆婆睡在媳妇子的炕上,乡镇府干部把婆婆拉到乡卫生院连夜结扎了,但就这样还是缺一个人,要不给村上干部说一声,把郝冬香给人工流产完同时结扎了,这样完成一个流产任务的同时还完成一个结扎任务。他偷偷的把想法告诉了村上王书记,村书记很高兴,并且还给杨喜娃申请了两百元的补助费。
等到郝冬香坐完月子,缓好了身子,她舅舅对冬香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挺个大肚子回家来,我也没脸见人,幸亏人家王书记帮了个忙,咱们没掏一分钱就给你做了人流手术,你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你还是出门去吧,咱们老家风言风语的,我也抬不起头。”郝冬香听完这一番话,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怎么舅舅住着自家的院子,反过来赶她出门?是不是舅舅已经做好强占自家房产的打算了?她只是答应着,心里琢磨着另外一件事:乡政府不是做的人流手术,咋自己肚子上还留着一个手术疤痕?她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意思问舅舅,反正那天手术前打完麻药自己睡着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个什么剖腹产手术呀?如果是这样,以后自己找对象也好说,反正就是没生过娃。
接下来的日子发生的一切,让郝冬香越来越不是滋味。刚到家时,她舅妈马凤琴说:“冬香,你看你现在是城里来的,时尚的衣服很多,咱家这个大衣柜的右边这一格你就用。”这不,前几天,他舅妈说:“我明明把这几颗缠好的毛线放在西房箱子上的针线叵囊里呢,今儿个咋就在你的衣柜里边找到了?”冬香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因为压根她就不知道这事。这事还没来得及说清楚,中午在饭桌上,她刚刚放下碗,他舅舅开始奚落到:“冬香,你小时候过的日子这么快就忘了,你看看你吃过饭的那碗,米粒粘得到处都是,就不能吃干净?你以为这个家里的粮食是鸟儿叼来的?”面对千般刁难,冬香看着寄人篱下的弟弟饱含泪水的双眼,她拉起弟弟直奔妈妈的坟头,哭天喊地,伤心欲绝,只想和弟弟紧随妈妈的后程……
姐弟两哭到夕阳西下时分,炊烟笼罩了村子的上空,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妈妈喊着吃饭的时候,而他们俩依然守在荒漠孤坟乱石滩,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戈壁狼的长嚎声,这一声,唤醒了冬香的心灵,这一声,唤醒了冬香的狼性,她一把扯起弟弟,满有骨气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作者简介:张竞鸿,甘肃武山人,从军十八年,现转业在地方工作,热爱诗词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