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翔中离去|周琰译约翰·阿什贝利诗选

当地时间2017年9月3日清晨,美国诗人约翰·阿什贝利在其位于纽约的家中逝世,享年90岁。阿什贝利被认为是二十世纪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充满灵性又神秘大胆的诗歌作品为他赢得了普利策诗歌奖(The Pulitzer Prize)、美国国家图书奖(National Book Award)、耶鲁青年诗人奖(Yale Yonger Poets Prize)、格里芬国际诗歌奖(The Griffin International Award)等各大诗歌奖项。此外,阿什贝利也曾多次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

很少有诗人能像阿什贝利那样巧妙地把握、甚至折磨着我们直觉中对于诗歌意义的渴望。他仿佛在告诉我们:大多数诗人似乎告诉了你诗歌的意义,但其实他们自己也并不知道。

——评论家威廉·罗根(William Logan)

阿什贝利在诗歌里具备一种异常寂静、轻声耳语的音韵,像是海浪在尖锐的现实和朦胧的柔情之间徘徊。

——史蒂芬·科赫(Stephen Koch)

阿什贝利的诗歌擅长让读者体验语言中的音乐感而非对意义的找寻,他说:“我无法从生活中找到什么直截了当的主张,我的诗歌模仿着经验或意识来到我面前的那瞬间,所以是点点滴滴的,原始的,无方向的。”《旧金山纪事报》撰文称,“若要读懂阿什贝利,你必须先爱上他。”

从押韵的两行诗,俳句,再到无韵诗,阿什贝利的诗歌体裁多样而丰富,他关注的题材也和他的天赋一样范围广阔,涉及爱情、音乐、电影、季节、城市、国家。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他渐渐开始对道德和功名等主题敏感,他认为“趾高气扬的评论最终只会在遗忘中枯萎”,而“我在成长中/逐渐感觉到我跨越了他人的评价,在飞翔中离去”。

1956年出版的阿什贝利处女作《一些树木》(Some Trees) 获得了当年的耶鲁青年诗歌奖。上世纪60-70年代,他出版了一连串深具影响力的诗集,包括《网球场宣言》(Tennis Court Oath, 1962),《春天的两重梦》(The Double Dream of Spring, 1970),《凸镜中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in a Convex Mirror, 1975),《休闲日》(Houseboat Days, 1977)。其中,《凸镜中的自画像》一并收获当年的普利策诗歌奖、国家图书奖以及美国国家书评奖这三大奖项,是文学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三连冠。

“有些人觉得我的诗歌太轻快,有些人不觉得。但我自己而言,我觉得我是比较快乐的,有些日子里我觉得我不开心,但更多时候我愿意相信我是快乐的。几年前一部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忘了名字——电影里,芭蕾舞女演员即将要出场去表演,在化妆间里,她一直诉说着她生命中的悲惨遭遇,说了很多之后,她只是说'但我是快乐的’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剧终’两个字。”

——摘自阿什贝利于1983年接受的《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第90期采访

由飞地编辑刘奕奕翻译

阿 什 贝 利 诗 选

周琰 译

尘世之国

不是光滑,不是广场上疯癫的钟

市政花坛中的粪味,

不是织物,翠儿鸟阴郁的嘲弄,

不是生力军需要焕发精神。如果这发生在

真实的时间,那很好,如果在一个小说中的时间里

那也行。从宫殿到茅屋

大游行潮涌过大街小巷

萝卜田也变成另一条高速路。

剩下的糖果扔给和鸭

它们唠叨得像狄更斯。

洗手间没有安宁,瓷器柜也没有

还有银行,没人来存钱。

简而言之,那个轩敞的下午整个地狱都放野。

到夜晚一切又都平静。一勾弯月

挂在天空就像鹦鹉栖枝。

告别的客人微笑着说,“在教堂见!”

夜晚,如常,知道它在做什么,

给明日又注定带来的

剧烈脱胶先弥补睡眠。

而我盯着那安静的橡胶,有一事

让我困惑: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

这一刻我们血涌上头一心反叛,

下一分钟,平静征服了一道道地狱般的阵线。

常常会是这样,我们调过头回去的时间

很快就变成我们忧愁的小艇搁浅的浅滩。

正像波浪被锚定在海底

我们也必须在上帝一刀割掉我们前靠岸。

阿什贝利的拼贴作品

大写字母O

香喷喷的食物,我舔食你

就像从一个善良的容器里。

我们“拆开”无结构的混乱

的范例。今儿就别理睬我们。

我想写给你说说这些。

同样,我也希望不用写

我们是却又从来不能是的

那些事物:事物的身后事

或者就好像这样,走上

每件好事的落水跳板[1]

朝着肉食鳗鱼的池子

唱着歌,与步履协调

当我们堕入抽底的死亡之舞[2]。

也就是说,在每个好儿子

后面,都有一个

操心的父亲。

不用讲,雪咳出风景。

在风光铁道沿路有一站

叫做雪绒花,当我们快靠近时

我的心儿开始唱得轻快,

外国代办人找到我

乔装打扮成人才猎手

天啊,每一个消解的事物都变得宏大;

莎草中有很多瞎眼的灯

而微微闪烁的被称作今年之舞。

不久,过期日就已经过了,

意味着,新的石灰绿在远方发芽

还有靶场上的设宴狂欢

在那儿所有的反应都已过期

星星打着冷颤变成银色,

然后在光线不好中发着粉。

然后就是明天和早饭,

没回的信丰盛佐餐,而这一页,

这鬼祟的一页,从一个信封里折叠出来

行行好,再多点骚乱,

少点禽流感。我是说,就是猫儿

也清楚,就算它们在搞猫游击,那也和

我和你刺穿莲花时是一回事

还有古老的立体幻灯片[3]在我的手里

散开,回报玫瑰誓护守的秘密[4]存在。

译自2005年的诗集:Where Shall I wander

注:

[1]落水跳板 原文:walking the plank[2]死亡之舞 原文:Totentanz

[3]立体幻灯片 原文:stereopticon

[4]玫瑰誓护守的秘密 原文:sub rosa

阿什贝利的拼贴作品

画家

坐在大海和建筑之间

他享受着画大海的肖像。

可就像孩子们想象祈祷

只是沉默,他期待他的主题

冲上沙滩,并抓起一支画笔,

在画布上涂抹它自己的肖像。

因此它的画布上始终什么也没画

直到住在建筑里的人们

迫他作画:“试着把画笔

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为一幅肖像,选择

某种不那么愤怒、巨大的东西,更顺从

一个画家的情绪,或者,也许,祈祷。”

他怎么能对他们解释他的祈祷

自然,而不是艺术,必须夺取画布?

他选择他的妻子作为一个新的主题,

把她画得硕大,像毁坏的建筑,

仿佛,忘了它自身,肖像

不用画笔而表达了自己。

得到一点鼓舞,他把画笔

在海里蘸了一下,喃喃着衷心的祈祷:

“我的灵魂,当我画这下一幅肖像时

愿是你摧毁这画布。”

这消息野火般传遍了建筑:

他又回到大海寻找他的主题。

想象一个画家被他的主题钉上了十字架!

精疲力竭都举不起画笔,

他招惹得一些艺术家从建筑中倾着身子

恶意地哗笑:“现在,我们没有

把我们画到画布上

或让大海坐着让我们画像的祈祷!”

其他人宣称那是一幅自画像。

最终所有关于一个主题的迹象

都开始消褪,留着画布

白得彻底。他放下画笔。

马上一声狂嚎,那也是一个祈祷,

从极度拥挤的建筑那儿响起。

他们从建筑的最高处把他,画像扔了出去;

大海吞没了画布和画笔

虽然他的主题已决定保留为一个祈祷。

我们快乐地生活

有时那些鼓会真的让我们在鼓点之间

玩,那很好。在关门之前。

那时小丑的肛门

已经被驴子整个吃掉了

它恨它有根尾巴钉在上面,

这或许可以理解。三条腿的侏儒们

到处乱跑,他们喜欢我们演奏了这么多,

而萨克斯风对这一切

若有所说,可只是对它自己。

今年一簇簇花粉抹去玉兰的繁花

对它来说就是那儿的一切。就像我说的,

真的很像去年,除了布鲁克。

她决心在城里找份工作。上次有她音信

她已经找到了一个,在市中心某处一个

百货商店的窗户里演奏贝多芬奏鸣曲

(比较容易的一个),然后它关闭了,整个城市也一样,

绷紧一面鼓。所以我们只有我们梯形的镜面

在它蓝色玻璃面里往里看,也许欣赏,

哦,为什么这不是另一天?孩子们都来了

(开始我们以为他们是侏儒)想

给讲故事,可是更多是为了拥抱。

我想约翰做了件好事把他们都铲到地毯下面。

然后那在暴风雨后

松了的边门,让人没法玩槌球。

药丸般大的冰雹四处滚落山坡一直

到我们门口的台阶。大多数没到那儿都已经融化,可有一个,

特别毒的一个,闯进了房子留下它的气味,

紫罗兰的味道,事实上,弥漫了整个厅中的地毯,

可这并没有取消人对破屋而入的愤怒,

所有罪行里最严重的,你害怕吗?

我得要写完这个了。父亲会来看我。

噢,那些红色橡胶球到底来了没?我们可以拿它们

干点什么,我就是得想想干什么。

今天来了一只鼪喝茶

那真是太好了我几乎都哭了——

看,镜中的眼泪仍然在我脸上涌流

就好象没有明天。可是我恐怕,还有一个,

有好又大的一个。好吧,别了,

别碰任何一个胸,至少要等到我到那儿的时候。

桌子上的一本书

I

所有的美,共鸣,真诚,

都通过剥夺奇怪立场的

逻辑而存在。这样的情形

我们只能想象一个世界

一个女子在其中行走披着头发

知道所有她不知道的一切。可我们知道

她的乳房是什么样。我们将饱满

给予梦。桌子托着那本书,

羽毛在手中跳跃。可这是

多么阴郁的景象?一个老人

对着一朵黑云撅嘴,那女人

回到房子里,从哪里号泣开始?

II

年轻的男子将一个鸟屋

放在蓝色的大海边。他离去

而鸟屋留着。现在另一个

男子出现,在不停书写的

大海的阴影中。有什么冲突吗

海滩上的交流

或所有的秘密在女子离去时

都消失?那鸟儿在波浪的

备忘录中被提到,或陆地向前推进?

叶子,休歇

你坚持的是什么。

我真高兴

那时

它们很多都指望更好。是啊。

现在他得要为我们而学会这个

好像我们本该那样,该死!

也许你没那么极端自信

一个周末他们在加油站登记进出,

哦高于坟墓

总是清醒,在具体场合下,

什么样的安宁我可不知道。

我们不会再到这里。

可能不是一回事:被出版的幽灵。

流变之情境。我写了我的G小调小步舞。

你们随便吧。我们在某些特定的云

的表面读到的那种信息。

我记得昨夜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或者......孵化箱。回应极其讨厌,

遮掩的,强烈的凝视,本可以更容易……

它让你的妹妹心碎。

选自新世纪《微风行》

许多杯以前

起初仿佛你已经走了,

可是然后又不是,我说:他还在这儿,

额头变得清醒。一盏灯点亮。然后

又一盏。但是我说不

没有什么像野草一样在这灯火的停泊处

停留而倾听。握紧,快活在内心,

巢穴是与夜挤在一起的表面。

它只需一个介入,

缝上一针,两针,三针,然后你会看到

这一切怎么都是假方程

同迷魂的灌木丛一起种在夜晚造的

每个阳台上,它们都挺直了腰。

要是我们能跟上我们会拼写得多容易,

就像线穿过一个针眼,

光的一个个槽痕。它抵制。可我们留在身后,在它们之中,

受伤的,被喜爱的。

*标题翻译的有可能不对。我想不出怎么译才好。原文是Many Wagons Ago,Wagon和酒瘾有关。

* 这首诗最抓我的是这个用语:光的槽沟,the grooves of light。grooves一定要想到唱片上的槽,这里光、时间、音乐是暗喻通感的。再想想线、针、穿、缝,痕迹的坚持,是从专心和用力,刺痛,穿透后留下的;在之中,也是在前,也是在后。

本文经授权整理转载自周琰个人公众号:山水诗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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