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上的教培机构老师们
下一站，去哪儿？
来源|多知网
作者|王上
图片来源|Unsplash
今天，是“双减”后的第一个教师节。
教培行业老师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今天，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在社交媒体发出感慨：“自从成立了新东方之后，我每年教师节都会给全体老师写信，向他们表示感谢!今年的教师节，我不敢给老师们写信了，因为很多老师都失业了，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老师从新东方离开。”
连脱口秀节目也在调侃教培行业。
（图片来源：腾讯视频）
“我本来录节目心态挺好的，录得不行，还可以回去教书，谁成想，录着录着一扭头，行业没了。”脱口秀演员童漠男这样说道，他本来是出国留学培训的英语老师，既遇到了政策的大风向，又遭遇了疫情的打击，苦不堪言。
而王勉的父亲王光瑞则直接受到了“双减”的影响，根据“笑果工厂”发布的一篇王光瑞自述的文章显示，王光瑞此前在课后班任教，主教作文，“双减”后即将面临失业，未来恐怕要靠王勉了。
看似好笑，背后是无尽的酸楚。
教培行业有主讲老师和辅导老师，其中有不少持有教师资格证的老师们。他们有的刚毕业就面临失业；有的在教培行业度过了美好的青春年华，甚至步入中年；有的刚工作三四年对这个行业仍有依恋……而今，他们主动或被动离开教培行业。
一个人的命运要靠自我奋斗，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教培行业的老师们就这样被裹挟着向前。
01
“已经进入公办学校”，要适应教学模式的不同，也要适应薪资差距
“我现在已经在公立学校任职了，离开教培行业，有个人职业规划的原因，也有政策的原因。”张贤超说道，他从事教育工作有8年了。
张贤超在北京读研究生时就在某线下教培机构当老师，但正式毕业后选择回到新一线城市公立学校。因为在这所新一线城市读的大学，家人朋友都在这里。在这个过程中张贤超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但不是很喜欢公立学校的束缚，心心念念还是想回到教培行业。
2017年，张贤超再次返回北京，在某头部在线大班课任全职老师。不过，当时妻子怀孕在新一线城市，自己却在北京，他只能两地跑，每个月回去2次左右。
虽然很累，但张贤超感觉值得，因为这家公司有互联网公司的不拘小节，从上到下都很有人情味。比如，领导在了解到张贤超的“候鸟”生活后，主动对张贤超说“抽空多回家看看，照顾好妻儿”。这令张贤超既惊讶又暖心。
当在线老师的感受也很好，非常自由，“老师的创造性被极大地激发出来，舞台属于自己，能跟学生很轻松地互动。”张贤超说。
每年过教师节，公司也很重视，会给老师送水杯，眼罩，或者茶叶等小礼品。
最难忘的是有一次过生日，突然收到学生偷偷寄送的包裹：“有明信片，有信，有抱枕，抱枕一面是我在朋友圈晒的我儿子的照片，另一面是我上课的照片。”
一方面感受到学生们活泼可爱，一方面感受到当在线老师也非常受到尊重。
不过，“候鸟”生活很痛苦。2020年带完暑期班，张贤超辞职了。
回到新一线城市后，张贤超去了一家本地化网校。不过，八九个月下来，他感觉并没有很大的发挥空间，于今年5月办理了离职。
五六月份，恰逢“双减”政策传得沸沸扬扬，张贤超仍在家休息，想着找时机重返北京工作。
不料，7月24日，“双减”文件正式下发。权衡之下，张贤超选择了到学校应聘。
进入学校后，学校的校长和主任频频叮嘱张贤超：“第一，收心；第二，好好适应公立学校的上课模式。”
校内和校外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在校内，看起来是只讲好课就行了。但是，学校讲课有既定的要求和规范，有严格的监课体系，也会经常有学校级别高的老师坐到教室后面来听课。
在校外，主讲老师在上课时虽然也有监课系统，但不是人在盯，而且一般不会有非常严格的流程。
不过，在校外上课会有焦虑感，因为工资和续费挂钩。续费如何做到顺其自然？这就需要从第一节课开始就做铺垫。有时候还要多花一些心思，比如额外给学生录制课程，额外给学生讲大学专业、大学学校等，让他们为未来做准备。
此外，“在校内，学科组也有说课公开课等教研活动，但更多是老师自己听课学习，认真构思课程；在校外，老师们则是集思广益，会为了磨课争得面红耳赤，就是为了上好一节课。”张贤超介绍道。
付出和回报都是成正比的，这也不由得让张贤超担心校内的待遇太低。校长已经告诉过他：“要做好心理准备，在薪资上校内和校外有一定落差。”到目前，张贤超还不清楚学校的工资到底多少？差距到底有多少？
目前还没有签合同，答案尚未揭晓。
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考编进入公立学校或者进入民办学校是不少教培老师的新选择，未来他们正如张贤超所说的，需要适应学校的教学模式，也要适应校内薪资待遇的差距。
02
“正在考翻译硕士，准备再返校学习两年”
“双减”之后，高沐阳所在的少儿英语机构更名了，并裁撤所有阶段的英语课程，改为了素质教育课程，比如科学探索等。
“我是'双减’后主动离职的，但是，如果不主动离职也会被裁掉。”高沐阳说道，他从事教培工作超过6年，一直在线下机构，教过大学生和小学生。
而今，高沐阳正备在考MTI(翻译硕士专业学位)，准备再深造两年，以便谋求一份更好的工作。
在大学期间，高沐阳就已经与教培行业结缘。去一个教培机构学了英语课程后，就在那里任助教，后来任英语老师。2015年大学毕业后就正式踏入了教培行业。
后来，为了爱情，高沐阳定居安徽某三线城市，在这家少儿英语任教，带3-6年级阶段的英语。
在教培行业这些年，高沐阳说：“老师们都变成了不断学习的人，这是学生的需求促使的。比如我开始面对的是大学生，现在又是小学生，面对的群体不一样，对老师的要求也不一样，变得各方面能力都更强了。”
现在接触的孩子越来越小了，除了教学以外，高沐阳也会思考：一个孩子是如何长大的？未来如何一步步教育自己的孩子？
回想起教培行业，有很多难忘的时刻。
高沐阳在教大学生学英语的时期，从开拓市场到教学都要做。经常去大学校园里面去发传单，去宣讲，“好多好多次被认为是搞传销的，甚至被保安抓到保安室训话。”
但当时的高沐阳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因为做得毕竟是正经工作，只是被误解了，需要花时间解释。”
后来做了少儿英语，分工比较细了，没有了市场工作，只需要教学就可以，但是，高沐阳感叹：“做老师越来越难了。”
“每一年开学家长都会对老师说对自己的孩子严格一点，但倘若老师拿捏不好分寸，家长就会有很大的抱怨。”高沐阳说道。
曾有一次，高沐阳因为留下一个孩子多做了20分钟的作业，遭到家长的辱骂：“我家孩子还没吃饭！没你这样当老师的！你这样教孩子永远教不会！”
这件事让高沐阳长了记性，“不能太严格”，但他的责任心也不允许他敷衍了事，每次听到一些老师对待学生不认真的案例，高沐阳都觉得难以理解。
辞去工作后，高沐阳还会留在教培行业，但更多的是寻求做兼职老师，因为目前正备考MTI。
高沐阳坦言：“最近这段时间，机构很难，好久不上课了，很多老师失业，包括我都在找工作。但是，我认为，'双减’政策是很好的，因为现在的孩子没有童年，很多人一周内有7个补习班，不快乐。我希望有更多的教育改革。”
“'双减’后会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也会给家长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此外，希望双减能够消弭由资本带来的老师薪资不平等、明星老师薪酬过高的现象，希望未来一线的老师有更多的回报，尤其是乡村的老师。”这是高沐阳的期望。
现在找工作难度比以前更大了，高沐阳心里却不慌张，也没有太多负面影响，他认为“这跟这几年来的历练有关系”。
“很庆幸，自己对未来还是有方向的。”高沐阳说道。
高沐阳这种情况也是很多教培老师的方向之一，考研之后再重新开始。
03
“一毕业就进了教育行业，不想从头开始了”
“'双减’政策挺好的，确实是从整体上解决了教育面临的问题，比如教育的焦虑。在教育培训行业，原来只有教学和研发，但后来销售太重了，这不好；而且我也希望未来孩子们能开心一些。”金航如是说道。
金航是主动离职的，“双减”文件下来前一周就离职了。在教培行业，金航正赶上在线教育的黄金五年，在三家不同风格的在线教育公司做过主讲老师。
对于未来，金航想去做个体老师。毕竟，他有两个科目的教师资格证。
金航大学学的是电器相关专业，从上大学就知道自己不喜欢与机器打交道，喜欢跟人聊天。在学校时，金航就做了某在线大班课的兼职辅导老师，也是在线教育第一批辅导老师。
2016年，金航大学毕业，当时正是在线教育的高峰时期，也是在线大班课的开端，由于业绩优秀，考核合格，毕业后，金航从辅导老师转到了主讲老师。
“从一个小白到一个成熟的主讲老师，实际上，在线教育公司给到的培训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是要靠自己思考、学习，然后积累经验。”金航提到，做在线主讲老师需要自驱力很强。
这几年来，金航坦言，在教培行业学到了讲课能力，沟通能力和销售能力，对自己受影响最大的当属销售能力。
最初在某家网校时，金航认为，这家比较重视教学教研，对学生还是有一些初心的。所以很有认同感。当时过得很开心，心情很好，勾心斗角会少一些，氛围、环境都很好。很多前同事聊起来还想回去。
但是金航认为这家网校的待遇薪资没有另外一家好——一家新兴的在线大班课，公司已经上市，但是没有多年的品牌积累，需要老师通过技巧吸引用户信任，因此，销售能力强的老师会更有优势，回报会更大，原本觉得这家薪资不错，可是待上一段时间就会觉得焦虑感很浓厚，身体也有点吃不消。
“不过，在这家大大增强了销售能力，比如招生课是有技巧的，有一些理论，比如要刻画现实、强化理想、数据验证、讲述个人经历等，遵循的都是一些道理，知道之后，慢慢磨，就会有很大提升。”金航说道，这对他的改变非常大，可以说习得了一项技能。
而最终离职的这家在线教育公司也是上市企业，“小而美，不累，也没有太大的成就感”。
当时从公司离职是预感“双减”后个人教师会更有前景，毕竟自己也有了一些资源。因此，金航提早离场了。
现在，金航一边做抖音视频，一边给学生上课，慢慢塑造个人IP。
在金航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取舍。实际上，他一毕业就被公立学校录取了，但是没有去，因为觉得薪资不高。可能会有隐性福利，比如户口和住宿等，但是自己在当时并不看重这些。
“校外培训的老师都非常辛苦，但薪资高，而公立学校恰好相反，这就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女老师居多的原因之一。”金航说道。
到现在，金航没有后悔自己的职业抉择，“一开始就做了教育行业，也不想从头开始了。”
个人老师或许是个好方向，不过需要注意最近教育部发文要求的：“要严查证照不全的机构或个人，以咨询、文化传播、“家政服务”“住家教师”“众筹私教”等名义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
04
“刚毕业2个月就失业”，未来不想再从事教培工作
“我5月入职的，8月部门解散的，就挺突然的。”林晗说道。
林晗是北京人，在上大学时实习就在培训机构，曾做过地推、销售、辅导老师等，今年6月刚刚毕业，他对教培行业一直有所期待，没想到一毕业就失业了。
林晗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当同学们都找了计算机相关专业的工作时，他却一头扎进了教培行业。
林晗觉得自己是一个比较外向的人，喜欢跟人打交道，有一种北京人自带的“贫”。他直言：“我不想做程序员，太枯燥了。”为了进入教培行业，林晗在大四时成功考取了小学数学的教师资格证。
还没毕业，林晗就进入了一家在线教育公司当辅导老师，主要面向的是1-3年级的学生。这是一家上市两年的在线教育公司，发展势头良好，创始人有多年的教培行业从业经验，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也有较高的知名度。
林晗喜欢公司的办公室环境，一方面，团队氛围很好，同事相处融洽；另一方面，收入也还可以。
“刚刚适应这样的环境，就被离职了。”林晗说道。但是，当HR跟他谈时，他表示理解，毕竟是国家政策，HR当时一个个找人聊了，也给了一定的赔偿。
回想到在教培行业的这些日子，林晗觉得有不少收获。
林晗一直跟低龄的孩子打交道，平时的工作就是在微信跟孩子和家长沟通，有时候会给孩子打视频电话。在这个过程中，林晗学会了怎么去跟不同性格的孩子去沟通，低龄的孩子们大部分都比较活泼，但也有孩子不爱说话，怎么打开对方的心扉？自己也在慢慢积累经验。
另外，公司也有员工培训，因为课程是针对校内的知识，公司培训的时候会讲怎么给孩子讲题，怎么帮他们提高分数，都是讲怎么帮助孩子提升的技巧。
虽然之前很喜欢这个行业，但是，林晗未来不打算再从事教培行业。“整个教育行业都不好做了。K12是没有太大的发展前景了，未来会很难。其他领域我也没考虑，受'双减’影响，素质教育和成人教育都很拥挤。”
“而且，像素质教育，都是兴趣类的，对家长来说都不是刚需；像成人教育，其实我也去面试了，但那是一个新成立的公司，没有品牌力。还有，成人教育很大很分散，本身已经竞争很激烈了，现在很多K12机构又都要转成人教育，我觉得不是很好做。”林晗进一步解释。
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晗家庭条件优渥，但不想依靠家里就此躺平，也不想进入国企或事业单位按部就班，“感觉没有合适的，收入比较少。”
分析了利弊之后，林晗确定了两个方向，一是找新媒体做运营；二是回到计算机行业，但不找程序员的岗位，倾向于数据标注师等岗位。
最近，林晗加紧了面试的步伐。
“离开教培不是我们的错，只是运气不好。希望留下来的人继续努力，离开的人在新行业发挥所长！”林晗乐观地说道。
很多老师都会像林晗这样转换赛道，对不少人来说这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05
“不知所措中”，始终对教育有一些执念
“我投了很多简历，手里也有offer了，但总感觉不是特别合适。”向婉婷说道，她现在有点不知所措了。
向婉婷是东北女孩，在北京工作，一直是英语主讲老师，从2018年入行到现在，曾认为这个行业会一直欣欣向荣。
向婉婷第一份工作是在某上市在线教育公司做班主任，回想起第一份工作，她感慨自己当时有点无知，“面试之前放的是CEO的采访视频，还有上市敲钟的视频，对于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来说，就觉得'哇，好厉害啊！’”
入职之后，她也比较认同在线教育的模式，觉得效率很高。
后来，向婉婷辗转到了一家在线1对1机构，这家公司业务不断调整，这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不过，管理老师的导师经常给予老师们鼓励。
就在“双减”文件下发后，向婉婷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好的苗头。然而，导师在群里发了微信安抚老师们：“'双减’之后咱们不会受到影响，不会裁员，大家放心就好，而且秋季课程我们会继续上。”
这真的给向婉婷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想到转折很快来临，两周之后，HR给老师们一个个打电话，要求老师们主动离职，向婉婷突然就觉得“挺惨的”。
几乎是在接到电话的同时，向婉婷就接受了现实，紧跟着就行动起来了。
其实有不少机会，向婉婷却不知道如何选择。有了3年的教培行业工作经验，也有了不少资源，“不甘心放弃”。
现在的向婉婷有两个想法：“一是继续去面试教育行业，比如去成人教育或者STEAM行业，身边的同事有选择这条路的；二是找早九晚六周末双休的正常工作，然后做点私教，始终对于教育有一些执念。”
回想在教培行业这些年，向婉婷有一些失望。“我最开始其实真的想积累一些教育经验，学习一些教学知识，后来发现最终学到的其实还是靠自己总结，自己学习。公司要求的最多的是要有更好的续报业绩。”
向婉婷对行业现状有一些惋惜，对“教育”这件事依然热爱。
向婉婷就这样一边找工作一边纠结，“一开始是特别迷茫的。在找工作的过程中，慢慢觉得没有那么焦虑了。”
向婉婷是最快调整状态的老师之一，她说：“只能转身向前看。”
***不管坚守还是离开，祝老师们节日快乐，心想事成。***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张贤超、高沐阳、金航、林晗、向婉婷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