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永恒:读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制造永恒
——读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说奥古斯丁,可能要从博雅教育和人生的意义之间的关系开始。其实博雅教育和通识教育在如今差别不大,但往前追溯的话,还是有差异的。从博雅教育的特点来说,博雅之士实际上是一个由于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造就的知识阶层。知识本身是不提供关于人生问题的解答的,像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在研究了所有问题之后,关于人生的问题其实尚未开始。人生的问题如果不是常识层面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是为了活着”等等,那就只能是哲学的或者宗教的加以解决。
因此,从奥古斯丁皈依基督教的历程来看,他并不满足于“信”而已,他要为这种信仰找到依据。这样一来,博雅教育的那种对人生问题的无力或者走向神秘主义的特点,就不可能回应奥古斯丁对人生问题的追求。他不可能停在那里。
从《上帝之城》的整体构架来看,奥古斯丁也不是一个会满足于花花草草的碎片化体验的人,怀特海说整个西方哲学是柏拉图的注脚,柏拉图区分了理念世界和现实世界,奥古斯丁则让理念世界与基督教的信仰相联系,让理念世界变成了更为上位的上帝之城,这样的区分带来了黑格尔意义上的“运动”。同时也是梁漱溟先生所说的西方世界是一不断向前逐求的特点的来源,是韦伯新教伦理之于资本主义精神的真正源头。
如果要说奥古斯丁为什么离开博雅教育而走向基督教信仰,我想,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为西方世界找到一种稳固的生存意义和价值系统。
奥古斯丁的时候,他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被看做“永恒之城”的罗马说被攻陷就被攻陷了,那还永恒个什么劲啊。得抓紧找个东西让永恒有所附着,还得解释清楚这个“永恒之城”怎么就这么脆。
据说历史学界曾经就罗马因何灭亡做过统计,主要的能够说的通站得住脚的原因就有六十几种,所以本质主义的思路把原因归到一类显然不现实。如果是把原因归成几类,比如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等综合作用造成的,这跟没说一样,放几个大筐在那里,什么新理由都能装进去,这几乎就是必定正确的废话。跟说罗马灭亡了,因为它灭亡了,没区别。
历史研究应该是系统性的加上过程性的,罗马作为一个庞大的复杂系统,它在各个要素时间纬度上的进展,甲条件的转变是因为乙丙丁的改变,乙的改变又因为甲丙丁的转变,每一个要素在进程中都有它的不得不,又同时扮演着其他要素之所以不得不的原因,众多要素形成的互相影响的拓扑结构的不断演化,造成了最终的罗马帝国灭亡。撑起来蒙古包的不是某一根棍子,也不是某几根棍子,更不是棍子背后的本质棍子,而是棍子与棍子之间形成的力的关系。
通常都把神话看作是初民理解世界的原始方式,这当然是的。不过,可能还有一个功能,就是通过人化的众神形成一套初期的观念体系,束起整个族群,对行动方向,价值评价,审美偏好等等有一个基本共识。
神话的被改造甚至打破,或许并不完全是认知水平的提升,比如奥古斯丁改革时期,未必就是认知水平比古罗马有了跃迁,更有可能是社会生活结构发生了变化,蛮族入侵,社会腐化等等让原有的神话体系在束起共识方面的功能失效,需要新的共识体系来应对。
在这里,奥古斯丁的改变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是多变一,众神变一神,这样共识结成的更为紧密。二是向精神性纯化,将众神的在欲望下的肆意而为剔除掉,换成更为精神性的和克制的基督教观念。
一,从思想操作的角度来看,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的建构过程很像普罗提诺的新柏拉图式的流溢说,普罗提诺的流溢说还有一个相反的方向,就是不断降阶的流溢的反方向还有一个不断升级的复归过程,奥古斯丁谈到的上帝之城对原有上帝之城的区别之一就在于他系统的阐释了这样一条复归之路。
二,从具体思路上说,奥古斯丁可以说是用建立绝对差别的方式来抹平差别。上帝之城的建立让世俗之城失去了自身作为价值体系的完备性,世俗世界的一切都是短暂的,不完善的,这极大的削弱了世俗社会创造出来的评价体系的吸引力,从而不但解决了为什么“更好”的罗马也会衰败,也解释了众多尘世的好却并不总是好,达不到至好的问题。因为所有的完美和理想型都只能在上帝之城那里。同样因为抹平了尘世的差异而有可能消弭由于种族问题,国族问题而发生的战争流血,毕竟,俗世之城,我们的路都在上帝那里。基督教在这里有了更多的世界性的理论基础。
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我想,最重要的一个写作目的就是要为日渐堕落,流于感官欲望的堕落衰朽的罗马提供一个积极向上的,更为崇高,更为纯粹的,更为精神化,能够阻止这样的堕落衰朽和物欲的新的完善的系统的价值体系和行动指南。
价值体系负责告诉你怎样是好,怎样是不好,什么是值得追求,什么是不值得追求应该鄙弃的。让你对物欲的克服生出崇高感。行动指南是给你的向好一套明确的可操作方案。让你对物欲的克服可以系统化的卓有成效的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