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驯牛
当我牵着牛走向河边的时候,洪甘冲的一个年长者突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这个世界上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男女之间的行房事,另一件就是驯牛。那时,我的年龄里还只是想象着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驯牛。
而事实上,我的牛很老实巴交,跟一个没有半句多话性格内向腼腆的男子一样。我和它的关系也是相当不错,每一天,当我走向牛圈的时候,它会自觉地把脑袋伸出来,意思是让我牵着它出去吃草,而其他人走向牛圈时它是不会有这个举动的;当它不小心把牛绳踩在脚下面,我只要吆喝一声“起脚”时,它也会很听话地把那只踩着绳子的脚抬起来,容我把牛绳拽出来后它才把脚放下,这是多么听话懂事啊!
如果硬要说它不听话的话,那就是实在饿得厉害的时候,它会偷嘴吃几口田地里的庄稼,但它从来都不多吃,吃也只是吃那些长相不太好的庄稼。当被我发现之后,我会狠狠地训斥它,甚至用一根竹枝抽打它,它一点都不会反抗和逃避,只是愧疚地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接受着一切惩罚。
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得驯它,那一天也一定是它长得足够强壮的时候,而那个驯它的人一定是一个家庭户主,也就是我的父亲。我是真不希望那一天到来的,也不想看到它被驯时的痛苦,但还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领着人过来驯它。
驯它是从鼻子开始的,鼻子将成为它痛苦的起源。但我转念一想,谁叫它是一头牛呢?受驯就是它的宿命啊,只是不知道它做好了准备没有,我想它作为一个家庭的主要成员,从进入这个家门之后就应该有所心理准备的。
从立冬开始,父亲就扛着锄头开始四处寻找,他在寻找一个独属于牛的物件:牛环。这个神奇的东西将成为牛永远都无法自解的枷锁,牛将在它的引领之下赢得声誉、赢得名望、赢得属于一头牛的一切。
父亲从这个土墈上转悠到那个土墈上,他转悠得很仔细很专注,有时他用苍劲有力的右手拨开一处枯黄的草丛,有时他用灵便的锄头刨开一堆泥土,有时他把一个造型奇特的树根比划比划着···为的是要帮牛找一个合适结实的牛环,这个牛环一定是独一无二的,结实、轻便、还要耐看。
牛环找好了,他会选择一个好日子,再从村子里邀两个力气十足的后生来家里帮忙一起驯牛,一起给牛上牛环,他先是找一根铁丝,铁丝的一头必须很尖锐,然后把铁丝插进炉火里烧红,由那两个后生把牛头使劲抱住。
再就是关键的一步了,父亲把那根烧得通红的铁丝从牛的左鼻孔插进去,再从右鼻孔穿出来,这个动作一定是一气呵成的,也一定得快、准、狠。立马会听到持续一小会的滋滋声响,这是高温的铁丝和牛鼻子里肉接触时发出的声音,同时还会闻到一股浓浓的糊味,和燃烧毛发时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时候,牛会用异常痛苦的眼神看着我,向我求助,并且奋力摇着头挣扎着,甚至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唤,但它根本就挣脱不了,它的叫声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只能一直忍受着,我很揪心,但也无能为力。
这是一个残忍的场面,跟所谓的酷刑没有两样。牛的鼻子终于通了,父亲再把那个经过千挑万选的牛环从它的右鼻孔插进去从左边引出来,像一个门栓一样,终于,牛完成了一个神圣而痛苦的仪式,也终于可以从事耕作这项光荣的工作了。
此后,我便可以直接把牛绳栓在这个牛环上,牵着它的鼻子走,它也会显得更听话,更加温顺了,它总是紧跟着我的步伐,走向山坡田野,走向那个绿色的世界里,走向属于它的那片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