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七月
七月,我成了太阳最忠实的奴隶,我虔诚地匍匐在它下面,连那件破旧的老背心也脱了,只留一条晃悠晃悠遮羞的大裤衩,我亮着鼓鼓囊囊黝黑的肌肉,一切行动都听从太阳的指挥,时刻等待着它下达指令,做好着抢夺、劫掠、甚至杀戮的准备。在太阳下,我奋力展示着一切行为,包括生产、劳作、吃饭、喝水、拉屎、撒尿,所有的都是那么心甘情愿。
七月,高粱还没熟好,都整齐地站立在地头,微微抬着那略显稚嫩的头颅,像一个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后生。我扛着农具赤膊跟在一对暧昧的男女身后,他们中一个是村东头的,一个是村西头的,并肩走着,我跟过了一块土,又跟了一块土,到了高粱地面前,高粱叶锋芒毕露的样子阻挡了我,我只得粗鲁地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使劲吹着,吹着,居然吹出了声响,那根本算不上乐音,像一阵热飒飒的风刮过,在神奇的土地上,在神秘的高粱地旁,也许大家都会忽略我的存在,但至少还有两个人会搭理我的响动。
七月,稻子熟了,是真的熟透了,我一下就把挂在土墙上的镰刀取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去细磨呢,就提着它走向了田地,我真的准备大开杀戒了,像一个去参与一场你死我活械斗火拼的族人,像一个开赴前线英勇杀敌的战士,义无反顾且一往直前。有人递给了我一个斗笠,有人还给我送过来了一罐子水,我一点好感都没有,眼里只有那金黄金黄连绵的一片片,它们像皇帝身上一张奇大无比的黄袍,我就站在这张黄袍上,只想把它们及早一点不剩地收割,我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没有人看得明白,只有太阳能够真正理解。
七月,我感觉有点累了,因为内心忽闪忽闪的欲望,还因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关于收获的战斗。有一天,太阳终于犒劳了我,我在河滩里意外发现了一个洗澡的女人,她就是那个悄悄地和男人走进高粱地里的女人,而现在,她就那么赤身裸体地呈现在我眼皮底下,长长的秀发飘在河水里,像一把娇脆欲滴的水草,清澈的河水成了她唯一的衣物,我能看清她双乳间的一颗红痣,还有她后背一个铜钱大小的胎记···她像一条自由的鱼儿一样忘情于一片清凉中,而我无法忘情,我像醉酒一样趔趔趄趄地走开了,脑海里一直都是她穿着崭新格子衬衣的模样。
七月,我从学堂门口经过,听到了教室墙角里一窝新生的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它们都像我急切地吹响高粱叶的样子,它们刚刚应该还享受不少美食啊,反正我亲眼目睹了一双老燕子从一个贫农家的菜地里叼走了两条肥硕的虫子。教室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不屑地从窗户里朝我看了一眼,他的样子是明显瞧不起这个太阳的奴隶,他继续带那帮学生娃抑扬顿挫地念着: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
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我想留下来听一听,但一句也听不懂,只得重新返回太阳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