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书丨乡村独白

乡村是固体的,坚硬而柔软,你想融入和渗透,它具有亘古超强的包容性,它又不介意你的背叛和排斥,始终用月光似的眼睛抚摸你的来世今生,几千年以前贯始至终。你的行为决定你的态度,乡村绝不横加干涉。关键你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行为和行径,乡村只好沉默,或者做一个局外人,冷静客观地打量你。无法判断孰是孰非,做自己,或者做一个叛逃者,抑或一个中立性的人,都取决你和你对乡村的态度。也许与生俱来,你骨子里滋生一种叫孤独的东西,这使你显得另类,有点与乡村格格不入,像一条三条腿的狗,瘸,仄立身子走路,被同类驱逐出境。小时候,你跟伙伴捉迷藏,夜深了,你仍然执拗地寻找藏匿在阴影中的伙伴的影子,直到急坏了的父亲牵起你冰凉的小手引领你回家,你才弄清伙伴已经回家睡觉了,你仰着脸,看着父亲月光下模糊的胡楂,问了一个很让你不解的问题,他们说好一块回家,怎么不打招呼,把我一个人抛下?你没有得到父亲令你满意的答案,因此你一直不解自己是一个乡村的孤独者。这不是宿命,宿命是一场无奈的游戏,有更多的命运悲剧成分,也许你更喜欢或者希望一种更贴切更直观的方式表述与乡村的关系,一直努力改变这种尴尬的局面,你清楚这是你渗入的方式,也是唯一的通道之门,几乎没有捷径可走,乡村像一个城堡,紧闭坚硬厚重的大门,一边俯视,一边准备收容。当然有时候你会沮丧,甚至怀疑,自己的位置究竟摆在哪?乡村一直不语,千年如此。

你调整了姿态,把自己放在乡村的核中,像一枚草籽,钻进乡村的血管,你后来感觉自己变成乡村的一棵树,一棵站立在田埂上的树,有点孤单,后来又觉得自己变成一条乡村的小溪流,一只被乡村圈养的雀。

你找到了更早的孔子,他再也不是远古那个因为鼓吹自己的主张疲于奔命的老人,已经变成与日月同辉的宇宙,但是你仍然在老人岿然不倒的身躯上寻找到乡村的痕迹,他多皱的额头挥发着尘埃的气息,睿智的目光慈祥的看着你,似乎向你传递某种信息。你觉得老人除了高山仰止的气魄,更像乡村一个普通和蔼的老头,他捋着花白茂盛的胡须,袒露几颗硕大智慧的牙齿对你呵呵笑。

你身上过早的染上《诗经》、《论语》的气息,这使你在乡村面前显得老朽,乡村虽然包容过多的内涵,但是乡村排异己,乡村喜欢春种秋收,喜欢大豆和高粱,喜欢直接和单刀直入,《诗经》和《论语》另当别论,当然有时候乡村也喜欢更深刻的东西,那时候,你一直觉得乡村顽皮,挺好玩。从此以后,你不觉得《诗经》和《论语》更适合大学课堂。读了这些之乎者也,你好像跟乡村拉开了距离,乡村便生气了,不喜欢你了。乡村用特有的方式奚落、调侃你这个读过孔子的人,乡村在这方面有着绝对的优势和技巧,乡村不是故意而为之,相反,乡村有更宽广的胸怀容纳风花雪月和日月星辰。是你的附庸风雅和玩弄深沉招致乡村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怪不得乡村。起初,乡村一直是你的产地和温床,你们之间水乳交融百年好合,甚至让你把自己的精血浇灌在一个乡村女子身上,后来这个乡村女子用自己的子宫把你的精血孕育成了两个生命,那一刻,你好像读懂来自乡村的语言,再也无法逃离乡村的门槛,乡村张开双臂把你拥抱在怀,尽管你一直想挣脱,可是来自乡村的力量远大于法海的力度,你只好努力适应和融会贯通,也许这样,才不会变成一个乡村的局外人和一个被乡村打败的流浪者。

乡村试图近距离接纳你,一个以3分之差被大学拒之门外的落榜生用另一种姿态融入乡村,多少有点悲催,更让人尴尬的是这个落榜生偏偏喜欢读书,能把《诗经》、《论语》倒背如流,他的介入使乡村有了另一种涵义,不知道是乡村更需要他的加盟,还是他的加入使乡村增添了另一种色彩,这种关系虽然牵强但是并不矛盾,假以时日,彼此生辉。当然这需要有一种契合的载体,更需要时间的磨合,包含在内里的核心是彼此的包容、理解、宽容、忍耐,乡村有其自身规律,有时候来者不拒,有时候翻脸不认人。古人说,适者生存,乡村深谙此道,用宽容和仁慈接纳古人和莽撞的后来者,落魄者大都来自乡村外面的陌生世界,或被排挤、被发配、或罢免,如屈原,如东坡居士,如文天祥,当然诗仙李白跟小他十几岁的同时代的杜甫是两个不同乡村的融入者,前者放浪形骸,徜徉乡村山水之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后者更被窘迫生活所迫,衣衫褴褛,愤怒吼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情哀歌让后人用一张苇席草草掩埋于乡村荒郊野岭之中。自古以来,落魄文人都是跋山涉水被乡村收留,来吧,乡村说,只有乡村有海的容量和气度,能够慷慨温暖地对潜入者如是说。

你能感受大唐和大唐晚期乡村的单纯、明媚以及衰败,天空仍然跟千年之后的今天区别于蓝天的色彩不再那么明丽和洗净,静泊在天空上的云朵照例色彩分明,黑,白,灰,或者黑白兼有,灰黑斑驳,间或被太阳或者满月映照,变成了斑斓的五彩缤纷,你默念着那些落魄文人的伟大诗篇,却没有他们那种荡气回肠的气度,踩着千年以前的尘土,把自己渺小的身影隐藏于乡村。

乡村给了你一个初中毕业的妻子,算完成了一个家的构筑。家是乡村的符号,一个碳素笔描写的句号,句号圆圆地被乡村包括,出口是一道人为的门,门开合的时候,句号变成了问候,好像昭示主人,你打开了门,还会回来吗?家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的存在感和无尽的延续,家有乡村赋予的责任,家组成了乡村,乡村就把责任交给了家,乡村的存在离不开家的组建,没有家的植入,乡村的意义不大。家的巩固又是另一种范畴,组建和巩固是相辅相成的,是递进的裙带关系。家的意义交给乡村,乡村就把家变成自己的细胞。

乡村是锻造一个人能力的磁场,吸引更多的力大如牛的勇敢者和聪明勤劳的能人。这些人在乡村有自己稳固的家,他们能把家营造得更完美、更美丽,是他们构筑了乡村的骨架,支撑着乡村的日子,把乡村的节奏快马加鞭。你曾经试图接近这类人群,企图从他们身上把家诠释得更完善。你绝对不是乡村的主流,因为你仍然没有忘记《论语》和《诗经》,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忘记举头望明月,因此乡村在你需要它的时候,总是一脸冰霜,冷漠而决绝。你突然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乡村。这似乎是千年不变的主题,跌入乡村意味着落魄,不得已,只有少数人涅槃为凰。当然乡村的发展空间有容乃大,特别是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什么奇迹都可以发生,小城镇也是乡村的范畴,是乡村的瑰丽转型,是解读乡村的范本,乡村容纳了小城镇的范畴,就有了更广义的含义。因此,你不可能为乡村而静默,你同样需要维护家和乡村的名义,同样需要把日子打理得更好。这是你的义务和责任,是一个男人对家的担当。你看见那个初中生的女人总是用一双眼睛在后面看着你,你知道,那是乡村赋予她的风景,矗立在心中,她一直像祈盼久违的雨一样等着你把更好的消息带给她。这不是奢望,是她把你树立了一座碑,她是你的,也是乡村的,你有权利把她送到幸福的彼岸。

你喜欢把那些人看成乡村的符号,他们同家一样凝固了你对乡村的感知和认同,他们几乎没有跟你做进一步交流,关于乡村,关于家,他们的理解可能形而下,没有形而上的上层建筑并不是一无所有,相反,他们能把生活和家打理得更好,更让你自愧弗如。这是文化与乡村的碰撞,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相互交媾,产生物化反映撞击的火花让人惊醒,短期的磨合也许能创造奇迹和真理。不过,你真的没有让他们大失所望,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可供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是一次次难得的聚会,比如需要到村委会盖个公章,面对那些管理层的父母官,你镇定、从容、不卑不亢,高昂的额头像李白,也许,这些不断跟上级领导打交道的芝麻官从你不凡的额头读出了李白的味道,他们没有嘻嘻哈哈,没有领导惯用的官腔,毫不犹豫给你盖了章。你窃喜,觉得文化在乡村仍有一席之地,文化能够被官员重视是社会的福气。还有那些小时候同你一块下河摸鱼的伙伴,他们大部分在外面打工,只有到年底才回来与家人团聚,当然少不了在一块胡吃海喝,他们炫耀着自己鼓起来的钱口袋,七嘴八舌饶有兴致夸夸其谈外面的见闻,然后与你拼酒,他们低估了你与李白月下对影成三人的对酌情境,不知道你的酒量可与千年之前的李白有一拼,最后,总是被你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豪言壮语打趴下,当然,平常你需要不间断面对他们的家属,你既可以当他们的亲人,唯独不能当情人,不管哪家有事,都能立马当先,第一个冲在前面。

你零距离与乡村接触,用《诗经》和《论语》的格调,用孔子的心路历程丈量与乡村之间的距离,这丝毫没有影响你与乡村的关系,你甚至在乡村面前打开心扉,让更多的乡村符号涌入记忆。在乡村惊诧艳羡的目光中,你完成了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转型,再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的孔乙己,也不是中榜举人范进,乡村打开了一扇门,欢迎你的融入。

乡村是大度的,但同时是多变和狭隘的,大多时候乡村不喜欢装腔作势或者作秀,乡村又是直白的,没有花里胡哨和曲里拐弯,《论语》、《诗经》、孔子、李白、杜甫都是直白的,他们因此有了后来的今天和无限延续的未来,他们是不朽的,同日月一样永恒。

乡村似乎不需要深刻的主题和哲学家的思想,但是乡村不排斥文化和形而上的东西,乡村吸纳文学、文化、戏曲、甚至哲学,你在乡村不愁英雄无用武之地,乡村的舞台甚至超越城市,高雅,华丽,深沉,简单,幼稚,粗俗,都能在乡村找到市场。乡村吸引能人,乡村也收留被城市抛弃的失意者。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的世界真的混不下去,乡村绝对是你的后花园,你可以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听旷野上的风从某一个方向吹来,然后在耳边演奏一支美妙的乐曲。你可以把日子过得更好,更爽心,也可以在乡村施展你更多的才干,但是你不能调侃乡村,不能隔着门缝看人,乡村能把你养成白胖小子,也能把你饿成皮包骨头,你尽可以捧一本书,坐在乡村这棵大树荫凉下面,大声朗诵《诗经》,没谁打扰你,甚至还有人在倾听,真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一天,你站在孔子的高度俯瞰乡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离开乡村,乡村一直像母亲的胎盘,把你紧紧包裹,你吸收母亲的精血,能把《诗经》和《论语》倒背如流,第一次沦为你的居所的时候,乡村虽然生疏到陌生,但是乡村没有嘲弄和嫌弃,乡村接受了你和你的《诗经》以及《论语》,那时候,乡村又把一个完整和完美的家给了你,当然,你没有辜负乡村,一直把自己融入乡村,你自认为读懂了乡村,熟悉乡村的气息,感受到乡村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你一直为乡村努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你再一次对乡村朗读。

作 者 简 介

李同书,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章多篇(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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