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全丨年味(摄影/崔桂林)
过了元旦,春节的脚步就这样越来越近了。这是近五年来春节来得最早的一个年份。进入丙申年腊月,年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我的思绪也仿佛被年缠绕起来。
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经历了物质贫乏的岁月,但无论怎样艰难,家家户户过年是要倾其所能不可马虎的。进入冬月母亲要为一家人置办新衣新裤新鞋袜,棉袄内胆可以浆洗缝补,但外表肯定要崭新光鲜。平日里可以节省,过年不能寒碜,咸肉咸猪头咸猪尾巴要腌制一些,挂在庭院晾晒。到腊月二十以后,母亲将糯米、粳米一早浸泡在木桶里,按照预约的时间,送到刘家舂碓坊,依次排队舂米,我们跟随在大人的后边,听着枯燥单调机械的扑通扑通声,穿梭于舂碓坊的狭小空间,等米舂成粉,又随大人开开心心护送米粉回家。备好了糯米面和粳米粉,就可以划糕掌饼了。
过年前的一把澡必须要洗的。俗话说,有钱没钱洗洗过年。将一身的污垢洗去,清清爽爽迎新年。正常情况下,澡堂是午后开堂,到过年的光景,早上就营业了,腊月二十八九,则二十四小时迎客,多数人总是等到最后两天才挤进澡堂,池里高高矮矮,胖胖瘦瘦,老老少少,就像置身丛林一般,挤挤挨挨。氤氲的蒸汽,把人蒸得有点发昏。澡堂里有个驼背老人,一刻不停地把木屐从更衣室送到堂口,哗哗地扔出去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隔段时间,还要吆喝一声,其声里外炸响,当时不明就里。后来阅历增多,方知是安全提醒的叫喊。也有解释是堂口与烧火的一种语言沟通,那时没有对讲机、手机,水冷水热需要调节火头全靠池边向烧煤的发出信号。当我面颊红彤彤地走出澡堂时,饥饿感随之袭来,年前的这把澡还真不轻松。
最盼望的是除夕的团圆饭,早上、中午都不正经就餐,但等晚上丰盛菜肴的出场,到下午三点光景,饿急了的弟弟乘父母不注意,把一块白切肉偷偷地用手捏进口中,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这天,母亲关照我们讲话要特别谨慎。要捡好话说,讨个吉利。在堂屋顶梁柱中间挂有一只广播喇叭,早中晚有三次播音,其余时段则似乎悄无声息。除夕大约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广播里播出京剧《白毛女》选段“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杨白劳为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父女俩欢欢喜喜过个年,听得人喜庆而心酸。除夕的这顿团圆饭,是一年中最丰盛、最重要的一顿大餐,父亲亲自掌勺,母亲和姐姐打下手。菜肴通常的苏北盐阜地区“八大碗”一个不少。第一道青菜烧大肠每人必须第一筷子尝,这道菜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弯弯顺”,吃过以后,意味着说的一切不妥当的话烟消云散,做的一切荒唐事随风飘去,来年顺顺利利,曲径通幽,心想事成。吃过晚饭和弟弟们爬房门,盼长高。记不清起于何年止于何年,那时倒是虔诚地以为爬得高长得高。
年是当下一个个可感可触的从传统走来、向新生活迈进的元素。
年是熟食店日夜不熄的炉火和热气腾腾的蒸笼。一进入腊月,大院门口那家熟食店就忙活起来,最先的年味似乎从这里开始。这是家夫妻店,迎街的一间门面,两个炉子在室外——一个传统炉子一个现代炉子。传统炉子是一米高的大油桶改造的蜂窝煤炉,现代炉子是不锈钢燃气炉,前者烧开水当配角,后者一溜九层蒸笼蒸包子。男人和面发酵,女人包馅儿打下手,这几天实在太忙,请来四个帮工。早上天没亮,路灯洒下橘黄的光,麻雀在光秃的法桐树枝上唧唧查查叫,夫妇就开了店门,捅了炭火,支上条凳搭上竹竿展开柴箔,理好蒸笼,收拾案板。按照预约的时间,客户一个个送来馅儿,男人从发酵一夜的缸里拽出一团面,在案板上三下五下揉成寸径米长的面棒棒,用刀切成块块,按压成大小均匀的面皮,传递给下道工序包馅儿。女人把包子有序拾进笼里,一笼一笼,码放上去,九笼一组。男人双手把一组蒸笼稳稳地放到蒸笼炉上,拧了燃气炉自动控制开关,密封安全性能好的炉子虽然不见火苗,立刻会感受到液化气欢快燃烧的声响。当第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笼,男人将蒸笼搬离炉灶,一笼笼倒扣在柴箔上,主家把滚热的包子用手分开风凉,有的主家索性一边品尝一边分凉,馅儿是自己根据家人的口味做的,有猪肉的、马齿苋的、萝卜丝的、青菜香菇蛋皮儿的,主家逐一品尝,露出满意的笑容。按照预约,来一拨,走一拨,再来一拨,再走一拨,从早到晚,熟食店门口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直到子夜时分,才打烊休息。
大院的腊味无疑也是一道年味风景。大院是计划经济年代特有的产物,与现在规范的小区比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大院以腊味为代表的年味却比小区浓了许多。我所居住的大院有数百户人家,院内有一棵五层楼高的水杉树,树下是小刀手温师傅的地盘,几平方米的敞篷下,一张肉案,一根约一米高的树桩段板。他在这里安营扎寨有十个年头。温师傅四十多岁,长了一张娃娃脸,整个院子里连三岁的孩子都管他叫“小温” ,他也不恼。生意人嘛,和气生财。腊月里每天猪肉的销量比平时多上二三倍,大院里的人喜欢买他的猪肉,一是品质好,注水肉之类的勾当他是坚决不干的,他在这个大院十年磨一剑,等于打出了温氏猪肉品牌。二是为人和气,你哪怕身边没带钱,猪肉称了先拿走,熟人熟事的,又不是在超市,有那么严格的收银制度。这些天,温师傅的肉案从早忙到晚,为买肉的提供做肉圆的肉糜,代客制作香肠,肉案周边的铁架上、租住房的屋檐下,总是挂了满满的色彩红润的香肠。路边的人家腌制的咸鱼、咸肉、咸鸡、咸鸭挂在自家门口,成了腊月一景。不过我发现,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和人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腌制品的数量在下降,满足一下腊味的口感似乎表达对传统的一种坚守而已,绝没有湘西人一年四季对熏肉的情有独钟,以致作为当地旅游特产品牌来打造。
现在常常听到人们感叹年味越来越淡,事实上这纯粹是各人的感觉,物质贫乏年代人们对年的感受多半在舌尖上,衣妆上,如今人们的感受是多元的,酒店餐厅的高朋满座,超市如潮的购物人群,车站机场码头行色匆匆的归途中人,一家老小围着电视或手捧手机看春晚,合家或三五好友相约赴国内外景点的旅游休闲……都可以体验新生活的年味!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市作协会员、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0年代发表通讯、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