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全丨那一年,做了一堂课的影子“老师”
少年时候有过一个理想不曾实现,现在看来是空想,回味起来,也并非空穴来风。我的理想--做一位人民教师。
七十年代初。我在家乡小镇的中心小学念书。那是一座有些底蕴的学校。校址是一处毁圮了的三座庙宇的基础上建成的,分别是广利院、关帝庙、财神庙。新四军八路军在小镇南方的白驹会师进而在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后,曾在这里的广利院办过卫生干部培训班,为新四军培养输送了一批批卫生干部,这块地方也为此名声远扬。
建国后镇中心小学设在这里。到七十年代初,我们那时每个年级两个班,每班50余人。我在一班,还是班长。大概学校在县教育局还有点名气,常常派干部率领其他学校的老师下来听课。这样的授课叫“公开课”。
可这回公开课不是老师讲的常规现场课,而是要根据“评法批儒”的形势需要,学生进行自我教育。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传达校长指示,要我当一回“批儒”的老师。我对儒家学说一窍不通,课本没有这类文章,老师也不贸然施教,我更没有家学渊源,父母整天为生活奔波,完小文化的父亲和上了几天扫盲班的母亲根本过问不了我们的日常学习,更别谈灌输儒家学说了。也许老师看出我为难,安慰我说:“你不要担心,讲课稿我写,你记忆住了,试讲几回就可以了。”
几天后,老师果然把一叠16开的讲课稿递给我,要我尽快熟悉讲稿。主题是借《劝学诗》、《神童诗》批判读书做官论。我至今记得那诗:“读读读,书中自有黄金屋。读读读,书中自有颜如玉。”“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时不像现在的孩子懂事早,对黄金屋还能理解,对颜如玉与读书扯上什么关系呢?不懂。我也不知如何蒙混过关的。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为了掌握更多的资料,丰富讲课的内容,我回家问外祖父有什么类似的俗语可以作为批判的材料。在自家辣椒田里抓“地老虎”(又叫“土狗子”)的外祖父正为夜里此物啃食根须而烦恼,每天都有几颗倒伏辣椒苗,尤其快开花结果的时候特别头疼,令人防不胜防。被我纠缠不过,外公一边手持小锹寻找“地老虎”的蛛丝马迹,一边随口应付我的纠缠。他随嘴说了一句:“泡灰不能泥墙,姑娘不能养娘。”这个跟读书做官论扯不上边的俗语,我却如获至宝。心想:儒家是封建思想,讲男尊女卑,现在社会倡导男女平等,凭什么女儿就不能赡养父母?该批!母亲是外祖父的唯一女儿,外祖父不就在我们家嘛!
反正我囫囵吞枣,先把稿子背上,然后再接受老师突击指导。老师特别认真,也许涉及学校荣誉,也许关乎他自己的前途,反反复复培训我试讲,好在我当了几学期班长又是学校“红领巾”积极分子,面对上百人的方阵,领操发令习以为常,选中我,看来有这个因素。我不能让班主任失望!
公开课那天我也不知如何站到讲台上的,教室后边坐了一排县教育局一位干部和他率领的别的学校的一批老师。那干部中等身材,圆方脸,不苟言笑,架一副黑框眼镜,蓝色咔叽中山装,左口袋别两支墨水钢笔,所有老师都携带听课笔记做记录,可能是习惯,也可能是上级要求,或课后要点评,一个学生上课至于这样吗?这一切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按照老师的指点,我实际上就是老师的影子,在四十五分钟快到点的时候,我号召全班同学唱了一首歌,歌名《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打着拍子,手舞足蹈,煞有介事,在学校下课铃声响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双手上扬然后嚯的一下按下的姿势,公开课宣告结束。此时,我衣衫湿透,差点忘了一个重要细节,我触及到班主任严峻的目光和紧锁的眉头,现在想来,他比我更紧张。我几乎没留什么破绽,离开讲台,走到一侧,向同学们、向教育局干部、向听课老师深深的鞠躬敬礼!
按照事先的导演,同学们齐声鼓掌。后排的教育局干部和老师也许受到感染,也许出于礼貌,也许对台上比讲台高不了多少的我这位客串“小老师”的好笑,他们竟然也报以热烈的掌声。我终于看到班主任露出的满意笑容。
不瞒大家说,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劝学诗》、《神童诗》。这次四十五分钟的影子“老师”经历,我隐约知道些儒学启蒙知识,当时还真的萌生长大做老师的理想。可惜到底知识贮备有限,我没能考取师范,自然与教师这行未能缔结缘分。然而,钟情于语言文字表达的我,到底还是与教师的行当搭上一点边吧!其实此说也是牵强附会,自我安慰。如今社会,或任何时代,懂点语言文字表达终归自己受用,达成共识和追求的人多了,对社会也是有益的事情。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0年代发表通讯、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