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淙淙丨母亲的“天赋”
我执意要在“天赋”两个字上加上双引号，目的就是为了引起读者的重视。用极为重视的态度去读一篇使人啼笑皆非的文章，于心理的落差之中对不认识的作者有小小的抱怨，何尝不是一件丰富情感体验的事？
我母亲的“天赋”体现在她的绘画上，体现在她的写字上，也体现在她的超级理解力上。
比如，她从小就会画简笔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看着会画，想着会画，闭上眼睛也能画得使人看出到底是个啥。她完全属于无师自通型的，她出生年代的家境条件使她拜不起任何交费用的师傅，一元一年也行不通，因为一元钱可以换来很多针线，而农村人的观念又是画画唱歌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人才做的歪门邪道之事。可是，她是如此的喜欢画画，所以据她所述，她倒是从来没有因为没钱买画笔画纸而停止画画。
她拣树枝当画笔，画纸就是那广阔的泥土地。她蹲在地上，或者一屁股歪坐在地上，画小鸟，画大片的鬼柳树，画小孩的棉袄棉裤。画完后自我欣赏一番，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该干啥继续去干啥。
我母亲所述的场景，我听而不全信。人往往不由自主对自己的优点夸大其词，所以，我也像总是疑心我自己那样疑心着她的绘画是否如她说的无师自通。然而，我母亲在布底子上画出这样那样的图案，然后用彩色的线一针针绣在我们小时候穿的衣服和挎的书包上时，我完全相信我母亲的确是会画画的人了。
她画的蝴蝶总是一幅展翅欲飞的样子，她画的老鼠是一笔走成的，把一个“也”字写到最后一笔时开始巨龙拐弯下去，拐着拐“也”字就变得贼眉鼠眼起来，仿佛老鼠正做着伺机而动去偷粮的准备，使我们姐妹三个百看不厌，对我母亲也缠磨不休起来。
我母亲说画树林不能一笔一笔着画，要“搓”着画。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树林假而难看，“搓”着画出来的才像真的。我在绘画上完全是个白痴，不懂“搓”为何技。我母亲就拿起铅笔演示给我看，只见她先在白纸上画了几根瘦伶伶的树干，又在每根瘦伶伶的树干上添了几根瘦伶伶的枝子，说她要开始“搓”了。她捏着铅笔一上一下画密集的线条，画着画着好像铅笔不见了，仿佛只有她的手掌在纸上抹来抹去，抹着抹着浓密的林子就出来了，叶子间大有“密不走针”之浓，干与干之间却还是“疏可奔马”的稀漏。
有天看画册，不知道是不是林风眠的，那里有画画的一些常识性介绍。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母亲心里的“搓”，其实是中国画技法上的“皴染”，虽然不能相提并论，然而我却相当的为我母亲骄傲和自豪。
现在，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在我的鼓励下又开始画起画来。只可惜我承诺了多次，还是没有把专门画画用的纸笔买给她用，她目前用的还是水笔和日记本。我们带她去看桃花那天，她的布兜里就揣着那样的纸和笔，她在桃花园里迟迟不离开，站着画一朵朵的桃花，她说最可惜的是林子里少了鸟。“花鸟相呼”是他们那一代人挥之不去的情结，因为代表着他们心中的美好生活。
我母亲现在会说“手随心动”这样的官方语言了，说是从电视上学来的，我又笑着鼓励她一番。希望天下所有的母亲走在大街上时，能永远记得回家的路。而画画，也许是对我年迈而智力倒退的母亲的最好救赎。
我母亲比我父亲学历高，是响当当的初中毕业生。有天我母亲趁我上班不在家，又不顾多次的劝阻上楼来替我做耽搁着的家务。她忙完一切后，估计是看了看表，又估算了我们下班到家的时间没多久了，于是她开始帮我们做午饭。她希望我们一日三餐都吃馍菜汤，她胃不好，所以她觉得我们也需要日日养胃，她的布兜里常常替我们备着“陈香胃片、吗丁啉，和自己蒸的手工馒头。”说面食养胃、面汤养胃。她热好了馒头，怕放在屉子里有哈气，就用细纱布包着放进了馍筐里，可又怕我看不到，于是就写了一张便条搁在包着馍的细麻布上，便条上写的是：“乖，馍我六过了，能直接吃。”，她把笔顺不算简单的“乖”字写了出来，可是她不会写表示馒头热过的“馏”字，她也想不到“热过馒头”的书面语，于是她只能写个“六”字提醒我馒头是热的。
那时候我看了一眼就大笑不止起来，但我如今只要想起来就会鼻子发酸，我希望我的母亲尽情的去写“六“字，但我要年迈的她永远记得回家的路在何方。
末了来说说我母亲的超级理解力。。
还是在我们带她去看桃花那天的事。我妹妹看到一树树红艳艳的桃花，提醒我们道：“不要折花。”我和父亲还没来得及表态，我母亲就赶忙表态道：“我听恁的，不‘折’花，我要画画就站到花后边去，一定不挡住花。”我父亲一点儿也不吃惊我母亲的话，他太习以为常了，他说我妹妹的话刚一出口，他就知道我母亲会这样理解到位的。我和妹妹却笑得肚子痛，我母亲在我们的笑声里不知所措了半天，明白后原委后却相当的释然，这时候我的母亲明智而清醒，我希望她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永远是这个样子的状态，永远记得回家的路，永远记得我们的手机号码。
我很少写关于我母亲的文章，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深浓的恋父情结，第一本书不顾行家劝阻，紧赶慢赶非要在14年出版出来，多半原因也是为了我父亲的缘故。我以为我能把我母亲的特点当作玩话写在这里，可我不得不说，我失败了。
作 者 简 介
王淙淙，女，1974年10月生，就职于河南省舞钢市一小，一线教师，班主任。2012年在《文学港》杂志发表七千字处女小说《曾经》，2014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缔造者》。河南省第四届最具智慧力班主任冠军，2014河南年度教育新闻人物。穷其一生努力抵达的境界：职业领域的通透，看世间万物的慈悲，精神领域的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