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身亡,下葬后尸体被盗,县令慧眼捉奸,揭开一桩诈骗奇案
清朝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八月,广东省普宁县城外,有一个叫王士毅的汉子匆匆来到县衙报案。三声堂鼓响后,普宁知县蓝鼎元理冠升堂问案。
王士毅跪在堂下说出了报案情由:小民王士毅,系潮州人氏,状告陈天万的嫡妻许氏为人刁悍狠毒,虐待妾室阿雄母子,经常打骂他们,最近竟在饭食中下毒,将阿雄毒死。阿雄死时十指钩曲,脸色铁青,唇齿黑紫,中毒症状十分明显。请知县大人开棺验尸严惩凶手,为死者伸冤。
蓝鼎元
王士毅言辞恳切,又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蓝鼎元派衙役和仵作前往阿雄墓地,挖开坟墓开棺验尸,挖开坟墓之后里面竟是一个空墓穴。王士毅见是个空墓穴当场暴跳如雷,他说这肯定是陈天万为了躲避检查,提早毁尸灭迹了。
衙役们将陈天万一家拘捕到堂,陈家人被吓得惊恐万状,跪在地上大呼冤枉。蓝鼎元审了案情之后,就派人细心查访。调查得知阿雄曾经患过痢疾,时间长达二个月。在这两个月中,阿雄一直在吃药,却并不见好转。
蓝鼎元找来郎中询问,郎中说阿雄的确患了痢疾,他当时开的药是苍术、厚朴、泽泻、肉桂、茯苓、白术,这些药材的主要功效是温化寒湿,行气散寒。此药就算吃上一百剂,也不会致人死命。
蓝鼎元又询问陈天万之妻许氏,许氏黄肌瘦,腹胀如鼓,需要几个人前来扶持,才能行走。原来她已经患了九年的鼓胀病,终年卧床不起,神情凄婉,不像是那种刻薄的人,很难将其与杀人凶手对等。
蓝鼎元又询问了街坊邻居,众人都说阿雄的确死于痢疾。然而传讯了当日送葬的人,他们都不知道阿雄的尸体去了何处。蓝鼎元觉得此事蹊跷,于是找来阿雄的生母林氏询问。
据林氏说,阿雄死亡之时,王士毅并不在场。丧葬那天,林氏邀请过王士毅,王士毅又借故不来。第二天,林氏见王士毅走到家门口,请他进屋坐一坐,王士毅也不进去,而是直接到他表姐家去了。
蓝鼎元问:王士毅的表姐是否有丈夫和孩子?林氏说王士毅有个儿子叫阿喜,今年十五岁。蓝鼎元又叫来阿喜询问,那天王士毅去他家里是干什么去了?阿喜说他只在路上碰到了王士毅,他并没有去家里,不过他询问了阿雄的尸体埋在何处?阿喜指着后山说,尸体埋在了后山岭,于是王士毅就慌忙离去了。
蓝鼎元当即恍然大悟,偷盗尸体的人就是王士毅,他到县衙告状纯属诬告。蓝鼎元将王士毅重责,王士毅大喊冤枉。蓝鼎元问王士毅:“阿雄死后,你没有去过她的家里,如何得知尸体十指勾曲,脸色铁青呢?”王士毅张口结舌,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
蓝鼎元又问,阿雄下葬那天,他跑去表姐家询问阿雄的墓地,他的居心何在?王士毅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无一对答。此时衙门外人头攒动,蓝鼎元担心有人偷看,于是将王士毅责打三十杖,带上枷锁游街示众,陈天万一家无罪开释。
百姓们见蓝鼎元此案断得公道,纷纷鼓掌称赞蓝鼎元判得好。蓝鼎元虽然杖责了王士毅,无罪释放了陈家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桩案子没有那么简单。王士毅的背后,肯定还有出谋划策之人。
为了查出案子真相,王士毅让衙役换上便装去王士毅居住过的客栈,查一下潮州来客王士毅在那里住了几天,都跟哪些人来往,如果房内发现有人,就当场抓来问话。片刻之后,衙役果然抓来一个人,此人是个讼师,名叫王爵亭。王爵亭为人精明狡猾,在大堂之上举止从容,口口声声说此案与自己无关,并一再声称他与王士毅并不认识。
蓝鼎元知道,王士毅是写不出像样的状纸的,王士毅告状的状纸可能是王爵亭所写。于是蓝鼎元不动声色,让王爵亭把刚才所说的口供写下来,王爵亭接过纸笔一挥而就,很快就写好了供词。
蓝鼎元一对比,发现笔迹一模一样,王士毅的状纸的确是王爵亭所写。蓝鼎元怒拍惊堂木,让衙役狠狠杖责王爵亭。衙役们听到县令大人的吩咐,抖响铁链,几个赤膊的壮汉提起棍棒,走上前去将王爵亭按倒在刑凳上。
王爵亭被这一幕吓坏了,他知道棍棒打下去非皮开肉绽不可。于是他连声哀求愿意招供。他说这桩案子是一个叫陈纬度的老讼师一手策划的,他已经将尸体偷运出境,移尸到了潮阳县马石寨外了,具体掩埋地点只有老讼师知道。
蓝鼎元得到口供,立刻派出差役连夜去拘捕陈纬度。五天之后,陈纬度被捕归案,此人比王爵亭更加狡猾精明。他来到大堂之后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如在家中一般。他还未等蓝鼎元开口,就率先发问:“不知老爷传讯小的前来所为何事?”蓝鼎元并不搭话,让衙役把人犯押上堂来。
片刻之后,陈天万、王士毅、王爵亭被押上了大堂。陈纬度见三人被押上堂,当即满脸委屈地喊起冤来:“大人,陈天万是我的本家堂弟,不幸却遇到这两个没有心肝的家伙,他们竟然要害我的堂弟,幸亏大老爷您明察秋毫,推翻了他们的污蔑之词,救了他的性命。谁知他们二人并不甘心,竟然把罪名推到我的身上,若不是蓝大人慧眼识奸,我兄弟二人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
陈纬度说得凄凄切切,而且话语之间滴水不漏,蓝鼎元听了也有些同情起来。现在光靠王爵亭的供词是不能断定主谋是谁的,因为王爵亭很有可能是诬告,必须要找到更多证据才行。蓝鼎元不动声色,他暗暗思索了一番,开始笑着对陈纬度说起话来,温言温语好像在聊家常一番,好像二人以前就认识一样,审案现场似乎变成了朋友聚会。
堂上三人听了陈纬度的狡辩,知道陈纬度把罪责推给了王爵亭和王士毅,如今陈纬度和蓝知县有说有笑,看来是轻松逃过此劫了。王爵亭和王士毅不想背锅认罪,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所以决定索性将真相说出,来个主动赎罪争取宽大处理一番。于是二人便指责陈纬度才是主谋,王爵亭说道:
二十八日那天,咱们一起在马石寨的门楼上商量此事,是你叫我们偷尸转移的。你说将尸体移至潮阳县境,既不归普宁县管辖范围,就再不怕事情会败露,更不会担心知县验尸时无伤,构成诬告之罪。
我们一口咬定是陈天万毁尸灭迹,消灭罪证,叫他是有口难辩。他若不肯招认,必然要动大刑,凡夫俗子哪有不怕皮肉之苦的,少不了会用重金来贿赂我们。县官没有任何证据,就无法定案,也只能不了了之,所以要想发财也将全靠这案子成功。事成之后,只要我们三人严守口风,就绝无后顾之忧。
王爵亭和王士毅争着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陈纬度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相当难堪无语。王爵亭怒骂陈纬度:“你陈纬度出毒计害人,却又将事情推到别人身上,你倒是落得个清清白白。”
陈纬度见王爵亭和王士毅说出真相,当即跪在地上哭喊冤枉,指责他们诬陷自己,恳请蓝知县为他伸冤作主。蓝鼎元问陈纬度,即使他与王爵亭、王士毅没有合谋,可他明明知道王爵亭与王士毅与堂弟陈天万有仇,为何还和他们一起密谋喝酒?
陈纬度依旧哭得很伤心,他说王爵亭与王士毅二人和陈天万有仇不假,但他作为一个讼师,总会有些事情与他们之间有交流,所以在一起吃饭喝酒很正常。而且也只是偶尔有一次这样的聚会罢了。
蓝鼎元听反驳道:“这不是一次吧,你们接连三天都同桌共饮,怎能说是素不相识,且只是偶尔在一起呢?若只是偶尔在一起,关系不会如此亲密。”陈纬度说:“县内饭馆很少,故而时常能碰到在一起。而且他与王爵亭、王士毅在一起说话,主要是劝和他们。”
蓝鼎元又说,除了在饭馆之外,你们还去了王士毅在客栈的房间。蓝鼎元拿出客栈的登记簿,上面果然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根据客栈出示的账簿,他们三人确实同宿东门客栈的一个房间内,住宿三夜,同王爵亭,王土毅口供丝毫不差。陈纬度见到账簿和客栈老板的供词,一时语塞说不上话来。
此案并不复杂,蓝鼎元大概明白了案子的真相,此案是由陈纬度主谋,三人合伙盗走尸体,王士毅到县衙告状,以此诬陷陈天万,他们再从中渔利。
此案事实清楚,但是老讼师陈纬度牙尖嘴利,始终不肯承认罪行,蓝鼎元见他不肯招供,下令对老讼师用刑。老讼师在大刑之下忍受不住,这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陈纬度和陈天万是同族堂兄弟,二人却因为祖上的房产引发纠纷,祖上的房产最终都分给了陈天万。陈纬度为此怀恨在心,他曾在心中盘算要弄死陈天万。陈纬度是个老讼师,他熟悉律法和栽赃诬陷之事,但这么多年来陈天万一家谨小慎微,从未落下把柄在他的手里,于是陈纬度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不久之前,陈纬度听说陈天万的小妾得病死了,他觉得时机已到,便设下这条毒计,以发泄心头之恨。他找到王士毅、王爵亭,三人合谋把阿雄的尸体偷走,然后让王爵亭写状纸,让王士毅去告状。
王士毅去告状后,陈纬度找人将尸体挖出,秘密掩埋到潮阳马石寨外的下溪屋去。在旁边砍了半截松树枝插在坟堆上,以作为标记。具体的埋尸地点,王爵亭和王士毅并不知晓,不过按照三人事先的约定,将尸体移到潮阳县是他们诬陷嫁祸的必要之举。尸体被移到潮阳县境内,他们可以躲避开棺验尸时查不到尸体无伤痕,也可以反咬一口说陈天万家毁尸灭迹。
按照当时的律法规定,尸体无故失踪陈家、地保和相关人员必然受到责罚,出了人命案却丢了尸体,官府要想结案息事宁人,就不得不将花钱平息闹事的讼师。如此一来,原告、被告和官府的钱财他们都能享受,这一招就能发财。
三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结果却事与愿违,蓝鼎元慧眼如炬,通过调查和察言观色,很快就发现陈天万的妻子许氏不是刁蛮凶狠之人,不可能存在逼死小妾的事情。他又从阿喜那里得知王士毅曾经去询问过阿雄的埋尸地点,王士毅将尸体挖出之后,陈纬度又将尸体秘密掩埋,进行二次转移。
蓝鼎元审讯完毕后,当即给潮阳知县写了信,并让衙役押着陈纬度去寻找尸体。在马石寨下溪屋的一片荒地里,衙役们按照陈纬度的指认挖出了阿雄的尸体。经过陈天万一家辨认,证实尸体就是阿雄的,阿雄尸体被运回衙门验尸,确实没有中毒迹象而是死于痢疾。自此人赃俱获,案子真相大白。
这是一桩离奇的盗尸案,陈纬度因与陈天万有仇,为报复陈天万也为了敲诈一笔钱财,故而在得知陈天万的小妾病死后,找到王士毅、王爵亭二人帮忙,先是让潮州人王士毅出面偷走尸体,由王爵亭写下状纸,再由王士毅去县衙告状。
县衙接到报案,势必会开棺验尸。开棺之后尸体没有着落,陈纬度等人再诬陷陈天万家毁尸灭迹。尸体无故失踪,县令必然会拷问陈天万,陈天万要想脱罪必然要找讼师帮忙,势必就会花不少钱。地保和相关人员担心被连累,也会花钱请讼师帮忙,县官寻找不到尸体,要想平息此事也少不得给讼师好处。陈纬度可谓是一石二鸟,既报了仇又赚了钱,此计狠辣至极。
按照律法规定,王士毅三人必须受到严惩。但是当地接连三年歉收,水灾旱灾接连发生,百姓生活困苦无依。蓝鼎元不想连累其他人再受牵连,于是没有将案子详细上报,只将王士毅、王爵亭、陈纬度杖责一顿,游街示众一周,以作为惩罚。案子判决之后,当地百姓拍手称赞,夸蓝鼎元为“蓝青天”。
蓝鼎元之墓
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王士毅三人为钱财和报复盗取尸体,企图诬陷榨取钱财,若是遇到昏聩的县官,陈天万一家在劫难逃,甚至有可能还会再出人命。陈纬度的毒计没能得逞,避免了一场灾难。蓝鼎元对他们网开一面,也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