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两棵枣树(五、六)特别推荐
两棵枣树
著/灵璧石秀
(五)
二奶奶六岁那年,她的母亲去世了。八岁那年,一个女人来到二奶奶家,成了二奶奶的后妈。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女人很是温柔与贤淑,二奶奶和她只是经历了短暂的陌生与隔阂之后,关系就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对于这份失而复得的母爱,二奶奶很是珍惜,所以在生活中二奶奶总是表现得很是优秀,不让家人操心。二奶奶的娘家也有一爿杂货铺,只是比我太爷爷杂货铺的规模要小许多。
二奶奶的父亲与我的太爷爷是旧相识,因此当媒人上门给二爷爷提亲时,二奶奶的父亲便爽快地答应了。对于此事,二奶奶的继母颇有微词,因为关于二爷爷的风言风语她也有所耳闻,但是二奶奶的父亲认为那些都是年轻人年少无知时的风流韵事,一旦成家之后,所有的往事就都会成为过眼烟云。
就这样,一顶红花轿载着对未来生活充满希冀的二奶奶,来到了老院子中。透过红红的盖头,二奶奶依稀看见那棵“灵枣儿”树从窗棂处探进来长满嫩芽的枝条。二奶奶偷偷掀开红盖头的一角,打量眼前陌生的环境。老院子中格外喧嚣,说笑声与鞭炮声交相应和,太爷爷乐得合不拢嘴,那棵二爷爷亲手栽下的“灵枣儿”树,舒展身姿,仿佛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媚。“马枣儿”树也笑嘻嘻的,整个老院子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毫无悬念,新婚的第一个夜晚,二奶奶是一个人守着一盏孤灯,守着夜凉如水的寂寞,独自坐到了天明。二爷爷醉酒了,醉得不省人事,醉到连红盖头都没办法揭起的程度。晨曦初现时,二奶奶脱掉火红的嫁衣,换上平常时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利利落落地坠于脑后,此时的二奶奶俨然成了一个久居于老院子中的女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新妇的模样。
二奶奶是美丽的,她的美,美在端庄,与之前说书场的那个女人相比较,二奶奶输了一份娇艳,但是二奶奶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沉稳的气质,却是旁人都无法比拟与效仿的。很快,二奶奶便成了太爷爷的得力助手,她每天踮着小脚在杂货铺中忙里忙外,街坊邻居都夸赞太爷爷有一个贤惠能干的好儿媳妇。
新婚当天的那场酩酊大醉让二爷爷一连睡了两三日,酒醒之后,二爷爷便整日沉迷于说书场中,不再过问家里面以及杂货铺中的事情。只是在那个二爷爷无比熟悉的角落里再也没有二爷爷期盼的身影出现。对于二爷爷的颓废二奶奶倾注了海纳百川般的包容,二奶奶一双温柔而安静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关怀着二爷爷。
那一年秋天,我的爷爷把我的奶奶迎娶进了老院子中。
对于我爷爷的婚事太爷爷很是重视,婚期前几天,太爷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他命令家中所有人都投入到我爷爷婚事的准备之中,并特意把准备酒席的事宜交给了二爷爷。接此重任,二爷爷不敢怠慢,一连几天忙前忙后,竟没有时间去说书场了。二奶奶担心二爷爷不能完成太爷爷交代下来的任务,便明里暗里帮衬着二爷爷。
婚礼当晚,待客人散去后,太爷爷夸奖二爷爷,说二爷爷把酒席置办得很好。得到了太爷爷的称赞,二爷爷很是高兴,他带着几分醉意,哼着锣鼓点儿竟然来到了二奶奶的房中。此时的二奶奶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长发,正在脱去上衣,准备休息,冷不丁地看见二爷爷进来,吓了一跳,二奶奶正在脱衣的双手骤然停止,如此那件粉红色的衣服便软绵绵地塌在腰间了。迎着二爷爷直勾勾的眼神,一片红晕飞上二奶奶的脸颊,皎白的月色穿过窗棂儿照在二奶奶的肩上,于是那双微微战栗的肩便如白瓷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二奶奶的眼睛像一汪深深的潭,盛满了殷殷的期盼与幽幽的招引。二爷爷一个箭步猛扑上去,拦腰抱起二奶奶。躺在二爷爷温暖的怀中,二奶奶喜极而泣,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根轻盈的羽毛,正乘着月色,穿过窗棂儿,飞越过“灵枣儿”树的树梢,飘呀飘,幻化为蓝蓝夜空下一片洁白的云彩......
日子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二奶奶的眉底眼角溢满了喜气。转眼又到了新年,这一年的春节老院子里特别热闹,二奶奶和我的奶奶把老院子装扮一新,大红灯笼整齐地挂在屋檐下,两棵枣树也披上了红色的绸子。春节过后,天气变得很是奇怪,雨水来的特别勤,连绵的雨一直下,一直下,好像不曾停止过。
天气湿冷,每到傍晚人们就早早地关门闭户,沉浸在暮色中的老街一片寂静,鲜有人声。正月月尾的一天,从午后开始,雨势就在逐渐加大,到了掌灯时分,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太爷爷仰面叹息,说正月里打雷不是好兆头,他让二爷爷把杂货铺的门拴牢,早早休息。
杂货铺关过门之后,二爷爷回到房中。他就着灯光看了一会书,又与二奶奶说了会话,正准备上床休息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拍门的声音......
(六)
二爷爷和二奶奶很是纳闷,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拍门,待再侧耳细听时,那拍门的声音却已隐匿了踪迹,只能听见在老院子上空怒吼、喧嚣着的风声和雨声。二奶奶以为刚刚听见的拍门声是自己的错觉使然,便冲着二爷爷微微一笑,转过身继续去整理被褥。谁料,那拍门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并且夹杂着悲戚的呼喊的声音。那呼喊声像一支利箭,穿过雨幕与门缝,重重地钉在二爷爷的心坎上。二爷爷不由得一惊,他急走几步打开房门,就要出去,慌乱之中,竟然绊倒了椅子。
太爷爷也被拍门声惊醒了,老院子里的大家都被拍门声惊醒了,大家聚集到大门跟前。二爷爷打开大门,恰好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于是黑暗的雨幕便亮如白昼。借着闪电的光亮,大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溅满泥水的女人半跪在大门前,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约莫五、六岁的光景,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只胳膊直挺挺地垂在身后。二爷爷的眼神与那个女人对视以后,顿时如雷击一般,愣怔在原地。
还是我的奶奶利索,她大步冲到那个女人身旁,就要把女人和孩子拉起来,但是当我的奶奶刚刚接触到那个孩子冰凉的身体时,手立刻缩了回来。我的奶奶转身看着大家,二奶奶急了,大声喊我的奶奶,让她把女人和孩子弄进房里来。这时那个女人仿若刚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她抱着小孩一下子冲到二爷爷面前,让二爷爷救救她的孩子。
直到此时,二爷爷的魂魄方才附进身体内,他紧紧地搂着那个女人的肩,女人的双肩更加瘦削,因为寒冷,因为悲痛,那双肩在二爷爷的怀里簌簌抖动。二爷爷满脸怜惜,她轻轻地把女人披散着的发丝抚至耳后,再轻轻地擦拭女人脸上的雨水与泪水,女人眼中的惊恐与无助,使得二爷爷的心仿若被揪起一般,刺痛、酸楚。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还是太爷爷率先明白过来,她急忙命令我的爷爷和我的奶奶把二爷爷拉过来,再把那个女人赶出去。见我太爷爷如此,那个女人“扑通”一声长跪于地上,她声泪俱下,求太爷爷救救她的孩子。太爷爷大手一挥,呵斥那个女人,让她赶紧离开。太爷爷决绝的态度并没有使女人退缩,她紧紧地揽住怀里的孩子,一个劲儿地给太爷爷磕头。站在一旁的二奶奶满眼都是同情的泪水,她帮着那个女人恳求太爷爷。太爷爷长叹一声——“孽障”,然后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回房去了。
那个女人在二爷爷半拥半抱下来到二奶奶的房中,她轻轻地把孩子放在临窗的榻上,然后急促地转过身抓住二爷爷的手,眼里满是热切的希望,她让二爷爷赶快去找大夫救孩子。二奶奶伸手试了试小孩子的鼻息和脉搏,轻轻地对二爷爷摇了摇头。
此时风停雨住,残留在房顶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事情要追溯到三年之前:
那个粗俗的男人从我太爷爷那儿敲了一笔钞票回去以后,先是把自己灌个烂醉,然后借着酒疯,把女人毒打了一顿,若不是邻居相劝,恐怕这个女人已经丧了性命。只是,从此以后,女人就整天生活在梦魇里,毒打与谩骂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女人的身上。这期间,女人想到了死,但是看着幼小的孩子,女人总不忍心弃孩子而去。
这个粗俗的男人开始疑神疑鬼,他不能看见女人与其他男人说话,他总怀疑女人可以和任何一个男人有染。有一次,女人的表哥来给女人送东西,表哥前脚刚走,男人后脚就骂开了,面对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女人选择了沉默。她抱着孩子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眼神呆滞麻木,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男人骂得兴起,便一步步逼近女人,他一把夺掉女人怀中的孩子扔到一边,再把女人掀翻在地,百般蹂躏,凌辱,全然不顾在一边哭泣的孩子。
男人一边满意地系上腰带,一边拿起女人的衣服鄙夷地扔在女人脸上,然后咒骂着离开。女人静静地拨开盖在脸上的衣服,她真想一死了之,但是看见一边拉扯自己,一边哭泣的孩子时,女人犹豫了。她抱紧孩子,放声痛哭,为了孩子,她必须得隐忍,必须得活着。
繁重的体力劳动与精神上的双重摧残使得女人面黄肌瘦,昔日一朵鲜艳的花朵眼看着就要凋谢了。女人把自己封闭起来,整日整日地不说话,也不与任何人来往,只有每次回忆起“灵枣儿”的香甜时,才会在心底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暖......
(未完待续)
灵璧石秀,原名胡瑰丽,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散文家协会会员,灵璧家园网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