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瓦|住在山里的年（外一首） / 开普饭

住在山里的年

作者：云瓦

（1）住在山里的年

山里的路，没完没了地盘

盘到黄昏时分

她就把面做成灯盏

“大鬼儿，小鬼儿”地喊

大鬼儿小鬼儿到家，一口吃掉灯盏

再过七天就是大年

山里的路，盘啊盘，既盘到

山里面，也盘到

这个水边，那个水边

（2）出嫁

秋天，我住在对岸，你已把

河流种满

你的双乳灌浆的夜晚

我的天空还没耕完，大地也空着

牛儿踩着石阶回来

明天，我就嫁给你了

我戴上鹅黄的冠

筹得一罐云水，另加

半亩翠园

（3）上渡口

要不是这本老黄历，我不会想起

这是哪一天

老渡口的石头下沉积着

来自苏杭

七八月间的酒香

他也是在七八月间，和酒坛子一起

被渡过岸的。那时候

阿婆正好由笑脸转为哽咽

幸好，老渡船

再也不会迟到了

今年，他把一根拐杖，留在了

父亲的墓碑旁

清明节时，山鸟的鸣叫，突然带上了

半熟的酒香

（4）没篱笆的小院

上午时，天阴得很重

他去山里挖笋

下午，下起瓢泼大雨

他就坐在石门槛上看山林里的雨

看天上飞奔的云

外婆会叫他吃饭，会问他

作业写完了没有

周一到周五，他会去山下上学

不用骑车，不用坐船

他也会和同学们一起踢球放风筝

下河抓鱼游泳

但更多的时候，他一个人

在山上跑

他说，他想锻炼好身体

等到十二岁时，也去山外面

打工

（5）松枝寺

松枝寺，很小，只有一间小殿

小殿里，只有一尊佛，坐在

山崖上的石龛里

这山里，没有和尚，也没有尼姑

香客也鲜见，只有一个道士

初一、十五来

抚扫尘埃

松枝寺里没有一棵松树

连周围的山崖上都没有松树

松枝寺的天很小，一会儿

飘起小雨，一会儿

晴天

松枝寺

很高，很陡，很蓝

（6）道士

道士是俗家的

还抚养着一对儿女，种着

几亩薄田

年轻的时候，他太相信

自己的谎言了，吃喝嫖赌什么都干

母亲得了绝症

他身无分文

他背着母亲一遍一遍走进城市

希望城市能伸手拉他一把

城市拒绝了他

后来，母亲死了，妻子走了

他回到了山里

没人给他授箓，也没人给他冠巾

他穿上道袍，挽起发髻，留了

长胡须

一样成为像模像样的道士

他不做法，不看相，不断阴阳

他只想

守住这座埋有母亲的山

（7）偷窥月夜

月光注满后院，她探出脚

试了试，迈进去，柔柔地躺下

院子里的月光晃了晃，从墙角

溢出了几滴

她从颈部开始向下

抚摸自己

伸出手

又添了几瓢热水

后门外的白树投下两三片叶影

轻颤着

贴在她湿滑的肩上

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月光

最贴近她的肤色

她裹着月光，走进走出

让我突然想起

月光既然可以埋葬她一百年

为何不能

埋葬我一百年

（8）心愿

出过山的女孩子

都希望

从山外

有开着高档轿车的男人来

把自己接走

（9）在山里

山民搬走了，阳光空了

山里的风

最适合

谈一场恋爱

（10）山里的月亮

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升起

什么时候落下，什么时候不经意

就挂上头顶，又什么时候

一转瞬就消失了

你可以在山巅的树叶里

找到它，也可以

在谷底的小河里找到它

你可以用瓢把它舀进木桶里

让驴驮着它，也可以

把它倒进水缸里，看着它晃荡

你可以

把它装进锅里，慢慢蒸煮

也可以

把它盛进碗里，调上油盐酱醋

吃下

你可以在一个无风的夜晚

关上灯，细细地听

也可以在一个空旷的山塬上

坐着，静静地等

你可以在一个深梦里，突然惊醒

然后，对着一夜稀薄的光发呆

什么都不想，空着

你不用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也不用知道

什么时候离开

黄河

作者：云瓦

无法洗去的病色

妇女们披着黎明时的头巾

用记忆里的手势排在河边

唱歌

不舍昼夜。无数次

与你擦肩而过

我终于想追求与你

相对静止

我该以怎样的步幅

流逝

漂浮物太多

我想，我应该跳进去

不，我就在河里

黄昏也染上了

说真的，我没见过

黎明的气色

妇女们也没见过

可她们在洗

我想，我该向她们学习

披着黎明的头巾

用记忆里的手势在河边

唱歌

我想，我和她们一样

敬佩着你，就像敬佩

我们自己和那遥不可知的黎明

甚至敬佩

那无法洗去的病色

和一次又一次送去又迎来的黄昏

长城

以山为城，以城为兵

你站在谁的土地上，用谁的血

维系生命

夜星坠落，风雪如期而至

你的喘息沉重

大口呼出的热气已不能再消融

冻僵的手指

远客站上山顶

指向远处

红日染红了千里之外的冰

占领要塞

你想守住什么

守住进，守住出

守住破碎，守住锦绣

守住寂寥，守住未知和神秘

还是——

守住可怕无情的流逝

你有没有守住放养欲望的人

你雄踞高处，警视万物

可那个时代还是从冻土里站起

踏冰而来

铁马突破重围

从心脏里冲出

血是热的，将要洒向哪里

洒向哪里都是荒芜的山谷

西域，北陲

寒季南下，暖季猎游

金黄色的沙，干枯的草地

匈奴，鲜卑，突厥，女真

是谁不断吞下了疼痛，又不断

将你吐出

我感到冰冷无助的恐惧，重重抓扯

你的肌肤

你的体内有呼啸不息的暗风

震颤着这荒无人烟的山谷

我对着天空高呼你的名字

你说，以山为城，以城为兵

以山为城，以城为兵

回荡在这片荒无人烟的颤动的山谷

夜幕，从远处徐徐降临

有客一群一群，风尘仆仆

从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山谷赶来

他们站上山顶

指向远处

远处，红日染红了天空

也染红了千里之外的冰

一式多份

就像这套诗集

或者个人简历

我似乎也一式多份

昨天读到的诗文

今天，在另一份里读到同一篇目的同一词句

我恍惚——

似乎就活在这一式多份的缝隙里

用时光的拓片偷行

同样的封面，同样的内容

就看今天你递交到谁的手中

成为谁的稿件，抑或者谁的读者

你是读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左边，还是右边，还是

通读全篇

明天，你是继续，还是

拿出另一份，给另一个人

重读

你今天展现的

和昨天一样吗

如果不一样

你作何解释

如果一样

你又作何解释

万一，在遥远的异乡

你见到了另一份——你

你会作何感想

在故乡，你会不会见到原稿

还是它一直就在那里——另一份

复制品

快乐和忧愁

你会分在哪一份里多一点

哪一份存入过去

哪一份寄向未来

哪一份献给家人

哪一份奉给世界

用白天复制黑夜

或者反之

但愿笑容并未僵硬

从一份到另一份

或者就住在一份里

去书写下一份

间距该如何把握

街上的行人很多

但各自不同

连续着，又隔离着

这一式多份的间隙里

隐藏着众所周知的秘密

你能看见吗

这一式多份

你将用哪一份

燃成炊烟

哪一份写字

哪一份成就睡眠

哪一份攻打城堡

哪一份狩猎

哪一份放逐

哪一份守住家园

诗人名片

云瓦，原名王卫杰，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河北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员，“诗海八仙”成员之一。有作品发表于《星星》《中国诗》《诗中国》《燕京诗刊》《作家与诗人》《新诗刊》《齐鲁文学》《内蒙古乌拉特中旗日报》等报纸刊物或入选《中国当代诗人生日大典》《诗谱》《中国当代诗词典藏》《中华诗文大典》《中国网络诗歌年选》等选本，曾荣获2016年度中国诗文奖金奖、2016年度山海诗会银奖、第七届大拇指朗诵诗人奖、《中国诗》2016年度诗星、2017年“知音杯·我是大诗人”2月冠军、2016“国学使者杯”圆梦主题征文比赛二等奖、“燕山情”全国原创诗歌大赛二等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