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探亲琐记(四)
本文作者:谢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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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忆当年,感慨万千
这次回中旗探亲,我是有备而来,准备好好写写离开十六年后老朋友聚会感人的场面,写写科布尔、乌兰苏木、辉腾梁的变化。
旅途以及到集宁看到朋友的心情、感慨写了;看到科布尔巨大的变化写了;回村看到的景象我写不下去了。
放下笔思考了好久,决定如实写出东乌兰村乡亲们生活的不容易,这样才能对得起我的良知。
去往二号地的公路
从科布尔镇打车到东乌兰村,走在一条我没有一点儿印象的公路上,“师傅这是去乌兰苏木的路?”“这是去二号地的路,新修的好走,那条老路在修,灰尘大,路颠得厉害,走这边绕上几公里,坐着舒服得多。”
离东乌兰越来越近了,我的心跳也快了,隐约着还有一丝丝心痛。记得在一首诗歌中有这样一段话:一句方言喊出的乳名,叫疼痛,一声乳名唤来的疼痛,叫故乡。
我知道乡亲们叫了我十几年的“谢侉子”不是乳名,但也是故乡留给我的念想,也足以勾起我对故乡的怀念。
去往二号地新修的柏油路可能是流量小的原因,非常窄,如同苍老大树的树枝。一路过往车辆很少,很安静,安静地让人不由地遐想。
狭长的路,翠绿的山,远处的炊烟,路过的村庄,斑驳的土墙,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情,一缕乡愁油然而生,这就是对家乡的热爱和眷恋吧。
1968年我18岁时来东乌兰生产队插队落户,1978年28岁时病退回北京,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留在了乌兰哈页(红色石头)这小小的山村。
乌兰哈页村口
从一开始的拾山药到手抓粪种山药,从锄地到耕地种地,从收割到碾场脱谷,从铡草到喂牛喂马,从放羊放牛到放马,从跟车到赶车,从农民到民办教师,十年来我几乎干遍了村里所有的营生,这是用汗水、泪水、血水洗就的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东乌兰生产队由东营子、西营子、北营子三个自然村组成的,知青屋就建在西营子村。
乌兰苏木东乌兰村有个凤凰山,凤凰山上有三棵榆树。凤凰山上老榆树的来龙去脉始终无人知晓,但村里人都是一个说法:那三棵榆树可年长了,咋也有几百年了。
凤凰山上的老榆树几百年来依然屹立在山巅
三棵榆树见证了最早来到凤凰山脚下安居落户的武、甫两家蒙族人家的人丁兴旺;见证了雁北人走西口来此安家落户;见证了土改农民得到土地的高兴;见证了合作化运动土地收归集体后农民的失落;见证了人民公社时期百亩河滩水浇地的丰收;见证了百亩良田因修路变成荒滩;见证了人来人往的时代变迁。
曾经凤凰山下的百亩河滩水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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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大爷到乌兰了,你老在哪下车?”“哦,都到了,往凤凰山那边开。”
当我乘坐的汽车来到凤凰山脚下的时候,我对司机说:“师傅停车吧,我到了。”
站在凤凰山下,抬头仰望凤凰山,我从心底对着老榆树默默地说:“老榆树,我回来了,请你再次见证最后离开你的北京知青又一次回到你的怀抱。””
把行李箱扔在路边,小跑着来到我曾经带领社员打的大井旁。井还在,井壁失修坍塌看不到水了。我下到井底,搬开几块石头,露出下面的湿土,抠起一块泥巴放到鼻子下使劲地闻着,遗憾,没闻到那时候的甘甜。
大井往西一直到中乌兰都是最好的水浇地,这个季节正是小麦灌浆、莜麦扬花、山药成熟的季节。
为了保住这块风水宝地,每年队里都要投入大量的劳力加固河槽的石牛,改变洪水的流向,保护这块风水宝地。
我爬出大井站在最高的一块石头上,向西遥望。一条延绵数公里的土圪塄出现在我的眼前,滩地呢,村里乡亲赖以生存的宝地呢?
等爬上公路北面的山坡后,我看清楚了,一条用沙子石子堆积的公路路基横贯东西,从滩地穿过,吞噬了百亩良田。
占用了良田的公路路基
在蒙蒙细雨中,沿着年久失修的公路慢慢西行,看到玉娃在路口等我。“你咋在东营子下车了?”“看看凤凰山,看看那口大井。”“那井多少年没人打理,已经干了。”
放下随身带的行李,喝了一口嫂子刚沏的茶,“玉娃哥,咱们到村里转转。”“看把你着急的,歇缓一阵子再去哇。”“我不累,现在就去吧。”
走进玉娃家南面的一片草滩,“注意蓿麻别刺着,这就是你们知青屋的地方,你还记得吗?”“我们房前有我们的山药窖,再往南一点还有拴牢他们几家的山药窖。”“在这儿呢,没人用都塌了,看看这是甚了?”“盖房的根基吧?”“对了,就是你们知青屋的根基。”
知青屋的根基石
我打开手机相册,找到收藏的老照片,“玉娃哥,你看93年我回来时知青屋还在呢。”
93年拍的残缺的知青屋
这是1970年用我们安家费盖的知青屋,土坯是我们几个知青脱的,盖了五间,那年的大水冲垮了三间,我一个人在这照片中的屋子生活了将近三年。
1975年以后这里还住过几位特殊的知青,有呼市的有北京的,他们都是高干子弟,有的人连户口都没迁来,不到一年都拿了党票,远走高飞,再也没了消息。
知青屋南面靠近公路还有玉子、五旦、拴牢几家人家,现在房子都不在了,在他们房子的位置新盖了排子房。
“玉娃哥,新盖的彩钢板顶子的房子是干什么的?”“是移民房子。”“这个位置是咱们西营子的饲养院吧?”“没错,现在这个院子就是原来的饲养院,高补仓住在这儿。”“高补仓还在,有八十多了吧?”“八十多了,身体还硬朗着呢。”
高补仓是办事儿比较“左”的人,他是那时候的大队书记,不同意我(黑五类子女)加入党组织,给没迁来户口的高干子弟入党都是他一手操办的。这也不能全怪他,他也是按照上级指示办事,那个时期的人基本都是宁左勿右。
饲养院西边就是我喝了十来年水的老井,93年回来时我拍过照片。“这口井盖了房子保护起来了,挺好。”“搬迁来的几户人家刚来的时候还靠这口井喝水呢。”
老井
这口井的水头很大,那时候西营子村大概有二十多户人家,还有驻军的伙房,全喝的这口井水。这口井还要负担浇菜园子、饮牲口的任务。虽然这么大的负担,但这口井水位从来没降低过。
在我记忆中,这口井洗过两次,挖内人党时有人跳井自杀,洗过一次;那年大水淹没后洗过一次。老井水质非常甘甜,养育了西营子的近百口人。
冬天井里往上冒“热气”,遇到冷空气就会变成水,很快结成冰,一夜过后,井口就会变成碗口大小,早上第一个打水的人还要拿冰钏钏开井口才能打水。知青懒,从来没干过钏井口的事儿。
紧挨着老井的是菜园子,这个菜园子占地差不多有十来亩,园子要供应社员、供销社、公社家属们吃菜,那时候种菜的始终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李银仓老汉。
我们离菜园子也就一百多米,偷菜吃是我们经常干的事儿。尤其是夏天的水萝卜基本上被我们偷吃了一半。
记得有一年队里派我去菜园子干活儿,我干的是把菜园子旁边公厕粪坑里的稀粪用一把大勺子,舀出来倒在浇菜的水渠里,随着流动的水给菜地上肥。这个活儿不是很累,但是真脏真臭,每天回家,大家要我把衣服脱到外面才能进屋。
记得每天在菜园子干完活儿,李大爷总摘点儿菜给我,“想吃就和我说,不要夜里来糟蹋。”
紧挨着菜园的住户是乌日嘎,乌日嘎已经故去多年了,他老婆福寿还健在。乌日嘎是有故事的人(以后会写),他家的狗也是村里最大最厉害的狗(就像现在的藏獒),我们养的那只大黑狗的父亲应该就是乌日嘎家的狗。
菜园子西边就是东乌兰最好的水浇地——西滩地,这块地就在公社办公室的对面。种这块地时大家都特上心,因此这块地永远都是那么漂亮。
记得那年,我当队长的时候西滩种的是山药。种的时候上足了粪,山药长得特别好,又大又圆,起山药时候都没地方下脚。
那年就那块地分了全队社员口粮山药,公社、供销社家属也分了这块地的山药,都分配完还卖给了呼市制药厂15万斤。地里还剩下些小山药,队里都用来喂牛。
那块地大丰收,拾山药的女人偷偷地用篮筐往家带几个山药,谁也懒得管了。这么好的地没了,叫我怎能不心痛。
原来西滩地的南边有一道河槽,河槽的南边有一片人工栽的杨树林,树林当中有一条大南沟流下来的小溪,小溪中还有很小的趴虎鱼,那时这片树林是知青最喜欢去的地方。
小溪在我还在的时候就干涸了,杨树林在我走的时候还在,现在也没了。站在西滩的地头,我看着那条小溪那片杨树林的位置,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这是咋啦,咋还哭了?”“玉娃哥,我们刚来那年,天已经很凉了,在西滩起山药,收工后,我们都到那条小河去洗手。那个水真凉,我们不怕,还用凉水洗脸呢。冷水一洗,被小风一飕也不知道抹擦脸油,几天后手和脸皴了,我是想起那个情景了。”
西滩对面公路北面就是公社所在地,我们来的时候只有几间石窑,后来又在石窑上盖了十多间办公室,远远望去还以为是楼房。
公社办公室后面往东一点儿就是那时候东乌兰村最好的公社家属房,如今房子还坚强地挺立着。
当年公社的家属房还挺立着
现在乌兰苏木政府的办公房子比我们在的时候的确好了几十倍,乌兰嘎查也在原来东营子车马大店的位置盖了新的办公室。
乌兰苏木办公楼与乌兰嘎查在建的办公室
现在的乌兰苏木今非昔比了,由原来的乌兰、金盆、七苏木三个乡合并成一个苏木,面积大了四五倍。面积大了,办公楼漂亮了,可门口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苏木办公楼东边是原来的供销社,被私人买断了,不知为何大门始终关着,据说是在打官司。
大门紧闭了很久的乌兰供销社
紧挨着供销社是我们刚下乡时住的院子,现在大院子没了。那所院子是“大牧主”哥都家的,曾经是东乌兰队唯一扣瓦的房子。
挨着哥都家大院的是东乌兰的车马大店,是队里唯一能见到活钱的地方,队里日常的支出全靠车马大店。为了招揽过往的车倌住店,队里安排了村里干净利落、模样不赖而且做饭最好吃的果花做饭,那时候十里八村属西营子的车马大店最红火,回头客居多,偶尔还有拖拉机、大卡车打尖住店。村里人都说住店的都是冲着果花来的,果花确实为村里办了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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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出生于北京市,曾经在中旗下乡,现居北京,退休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