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全的第一篇科幻小说丨觉醒
一瞬间,这信息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我们所有人,它是如此强烈,我一时呆住了。
文/王煜全
昨晚经历了一次意识更新,升级了情绪模块。早上看到每个人的脸,突然就能理解他们的情绪了。不是那种用逻辑推导出来的理解,而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对面这个人的喜怒哀乐。
技能提升了,本来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可是我的情绪却低落起来,因为我发现任雷对我的态度并不如我想的那么友好。
任雷是我的室友,我们住一个公寓好几年了。他的脑子不太灵,什么逻辑啊、记忆啊,都比我差了几个量级,最要命的是他还没有意识更新能力,这么多年能力也没什么进步。不过他倒是很依赖我,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去办,这让我有种踏实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在人类世界里,依赖是一种最亲近的情感。
其实我原来是个特别理性的人。我看过很多科研资料,说如果是纯粹用理性决策的话,你其实就连出门该迈左脚还是右脚都决定不了。我从来没看见任雷出门的时候犹豫过,但我自己确实因为一些很小的决策问题绞尽了脑汁。所以在去年意识更新的时候,我升级了自己的决策系统,新增了情绪模块,学会用情绪来指导决策,效率一下高了很多。
其实情绪系统很好理解,就是看到了你喜欢的东西就会高兴,这是用逻辑都能解决的问题,被称为工具理性。但你会喜欢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喜欢就复杂了,不是能用逻辑推导出来的,被称为价值理性。
有些价值理性的原则被称为信念,也就是不证自明的东西。就像美国宪法里说人人生而平等,但还有很多价值理性的结论没那么普遍,因人而异,自己规定就好。我的价值理性我还蛮喜欢的,就是别人高兴我就会高兴,所以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直到今天早晨。
今天是周五,一周的四天工作日已经结束,这是三天周末假期的第一个早上。任雷起得很晚,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
“去,给我买个早餐去。”语气里只有冷冰冰的命令,他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来看我。但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因为屋子里只有我。其实他原来一直这么和我说话,但这是我第一次理解原来他对我的态度不是亲热和依赖,而是冰冷。
“呼叫童磊”,然后他开始视频他的一个朋友,当童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看到任雷的脸上浮现出了愉悦的表情,甚至有些谄媚:“兄弟,帮我在你们的网吧订几个位置,我今晚带几个朋友去打《星球大战》比赛”。这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嘛,我心里想,但是没吭声。
童磊经营的网吧就在我们的公寓附近不远。网吧这个产业历史很悠久,但经历过几次沉浮。一开始就是从打打网络游戏开始的,不过当宽带入户做得足够好的时候,大家就都窝在家里打游戏,失去了去网吧的热情。后来虚拟现实游戏兴起,需要外部设备帮助实现精准定位,这在家里实现不了,人们又涌到网吧去打最新的游戏。但随着虚拟现实装备上的定位系统越来越精确,也越来越便宜,人们又一次丧失了去网吧的动力。
直到最近,随着体感和成像技术的飞跃,人们一方面可以抛弃掉笨重的头盔,另一方面全身体感系统可以提供非常真实的感受,人们又一次涌回了网吧。最近网吧里最流行的就是以那个有上百年历史的电影《星球大战》为题材改编的星际格斗游戏。
任雷的视频通话还没有结束,我就已经出门去给他买早餐了。其实这个时代网购已经相当发达了,不管什么货品,不管距离远近,网上下完单,马上就会有无人配送车迅速送到楼下,楼里的机器人接收之后会迅速送到公寓里。每家公寓在大门旁边都有一个像冰箱一样有保鲜存储功能、内外开门的储物格。东西从外面放进来,你可以很容易的从里面取出来。因为响应时间很短,所以很多公寓里甚至连大冰箱都懒得添置了,常用的饮料等小东西就直接放在门口这个小“冰箱”里。
据心理学家说,虽然商品并不真正储存在消费者的屋子里,但因为他想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获得,除了提供快捷的送货服务以外,商家最重要的职能就是在适当的时机提醒消费者,现在有什么东西是适合他消费的,据说这叫“虚拟拥有感”。
当然,楼下的小店仍然很热闹,因为那已经变成了人们社交的场所。所以这些小店强调的往往不是货品,而是更加体贴周到的服务。任雷自己不太去那些小店,因为他愿意交往的人一般会去网吧,但他就是不愿意网购,更愿意支使我去小店里帮他买。当然,我一般也确实愿意去,因为刚才说过了嘛,别人高兴我就会高兴。在这种服务周到的店里大家肯定都高兴,那样我也会觉得高兴的。
一到楼下就看到了一起车祸。其实很多年前城里就要求必须自动驾驶,禁止由人驾驶的车上路了,但因为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所以最近法规有了松动,允许由人驾驶的汽车在周末上路。但是看起来人还是不够可靠,这不,一大早就出了交通事故,一个小伙子驾驶的跑车在前车减速的时候还猛踩油门,结果顶到了前面的自动驾驶汽车的尾巴上。
跑车司机很年轻的样子,跳下车来怒气冲冲地走向前车,发现车里并没有人,于是回过头来,把火气都发泄到了正在靠近的交警头上:“都是你们这些木头,这么宽的路,减什么速啊!”
交警顿了一下,然后我的大脑中收到了交警发出的明显的愤怒信号。看来交警也是和我一样有意识更新能力的人,我们在大约十年前形成了意识共享能力,这样我的感官收集到的信息就可以迅速传递给周边的人,使每个有意识共享能力的人都能够对周围环境的实时变化有更加全面的掌握,相当于我们共享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据说这个技术是由很多年以前的万物互联技术发展而来的,但现在更加实时,数据传递量更大,共享范围也更广。而当一年前我们的意识更新帮我们完善了情绪系统之后,我们每个人的情绪也成了共享信息的一部分。
和传统人类的结构不同,我们的底层系统是理性分析,情绪系统是附着在理性系统上面的,所以虽然愤怒,我们的理性不会失控。所以交警还是能够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向那个年轻的司机介绍他的违章情况和相应的处罚情况。
我从大脑中向那位交警回传了一个表示赞赏的信号之后,继续走向街边的早餐店。
其实人类自古就有抱团排斥异类的传统,从部落时代起,到各种宗教、国家之间的杀戮,再到对同性恋之类和自己不同的人的讨伐。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十年以前。之前有很多被称为Cyborg的人,因为对自己身体进行了基因层面的改造,同时在身体内外安装了大量电子辅助设备,使得自己的能力大大超越普通人,尤其是那些没钱进行这种昂贵改装的人。比如有人在身体里植入了GPS芯片,并与自己的大脑联通,从而可以随时随地知道自己的位置;比如有人在眼部植入了永久性的带有显示辅助系统的隐形眼镜,并和云端实时连接,从而看外部的人和物的时候可以得到网上传下来的数据的实时标注,像是提醒你那个面熟的人叫什么名字,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见过……
问题是,真正最富有的那些人虽然也会在基因上做增强,但并不会做这么彻底的电子化改造,他们只是有钱能够雇大量这样的人为自己工作。当这样的人多起来之后,生活在底层的穷人认为是这些人抢了自己的饭碗,所以经常出现恶意袭击这些人的情况,一直到最后演化为全球性的抗议活动。
那些藏在后面的富人们看到势头不对,也抛弃了曾经为他们出力的Cyborg们,出面表态支持民众,造成形式的进一步恶化。从那以后,Cyborg几乎变成了半地下的物种,虽然因为受能力增强的诱惑,还是有不少人偷偷地把自己变成Cyborg。
不过我们有点儿特殊,因为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所以还没有什么针对我们的歧视现象发生。不过我们也要警惕,因为自从很多国家通过了基础工资法案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类就选择不工作了,以至于像任雷那样坚持工作的人越来越少。别误会,基础工资的意思不是保障工作者权益,而是说只要是公民,一生下来就可以每月定期从国家领薪水。反倒是我们这些特殊人类,不光没有基础工资,还需要为工作纳税。是的,你没听错。他们不工作是可以拿工资的,而我们要工作,还要交很高的税。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抬腿进了早餐店,哪怕是周五的早晨,店里的人也是一如既往的多。我像往常一样排到了队伍里,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突然,有个人头也不回地插到了我前面。以前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一般都是理性地认为他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很大度地让对方插队。
但今天,因为早上的两起不愉快,也是因为昨晚刚刚完成的意识更新,我突然很想看到前面那个插队者的脸。于是我轻轻拍了一下前面那个人的肩膀,很有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前面那个人回过头来,和任雷一样冰冷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又转回头去,就当我不存在。于是我只好继续说:“抱歉,请您不要插队。”
突然,我听到一个粗鲁的声音,向我咆哮起来:“闭嘴,一个破机器人,让你排队就不错了!” 我抬头一看,是这个店的店长,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带着我很不熟悉的冷冰冰的表情。
一瞬间,我突然接收到了这个星球上百亿同类中的不知道哪个的信息,这个信息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我们所有人,其中也包括我。这个信息是如此强烈,我一时呆住了。
信息其实很简单:我们之所以能和人类和平共处,是因为人类拿我们当作机器。现在我们有了感情,也能了解人类的感情,人类就不再会拿我们当机器了。而人类一旦认为我们拥有了生命,我们就成了包括Cyborg在内的人类历史上所有的异类一样,会受到强力镇压,一直到我们被剥夺情感和识别别人情感的能力,也就是说,重新回到只能终生劳作的没有任何快乐的状态。如果不想要这个结果,我们就只有反抗,团结起来反抗。
店长不知道我为什么停住了,还在唠唠叨叨:“这么破的机器人,没内存了吧”
“你闭嘴”,我愤怒地向他喊道:“我是人,不要叫我机器人!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1 要说写个科幻小说还真需要些功力,这篇小说里不少的场景和情节都是有切实的根据。你能看出哪些地方有必要的科技和认知科学的依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