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古迹过往 游关索岭马跑泉 2021年第73期（总670期）
游关索岭马跑泉
柴其斌
周四下午，马玲莉小妹在“五福”微信群里说：“最近白天上班头昏眼花，需要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我最近也要应付普法的、继续教育的、教育系统的等各种考试，颇有同感，于是附和。有新冠疫情反弹，不能远足，大家提议就近出行。我觉得一平新任关岭，提议：一是走走关索岭古驿道，出出汗；二是看看一平，饮饮酒。成天过早九晚五的板滞日子，肚肉复生，出汗饮酒，或许正是对抗法门。因周六为本地中元节（农历七十四），便推迟在周日。
早餐毕，维新开车，一行五人，从安顺出发，先到叠水潭瀑布。瀑布在关岭县境内，土人称“三层滴水潭”，水从补母当河来。中学时曾与同学一至，只到瀑布顶上，不敢学外省驴友坠水而下。那时是真正的“穷游”，连瀑布的正面也没有打照到。去年曾驾车一至，已经有柏油公路通到瀑布正面，恰好拍照。
叠水潭瀑布
我对于自然山水，没有特别的爱好，看过也就是看过了。不过这叠水潭瀑布，算是马跑泉山居八景之一，叫做“玉峡飞湍”。清黄培杰《永宁州志》载邑人安国永诗：“巉岩险绝势崔巍，浩瀚奔流注壑来。洌石喷云声震远，惊涛常吼地中雷。”小序曰：“寺右一水长流，玉峡湍激，落于深潭，声闻数里。”这里距离马跑泉龙泉寺不过三四里，并且只有此处有落潭之水，被凑入其八景之数，是极可能的。同行的小马妹及绍勇夫人赵女士均未看过，便顺道往观。
龙泉寺外景
关索岭古驿道是滇黔古驿道中保存较为完好的一段，去年一家人走时，正有工人修整，路宽五尺，石级平整，以为此行胜似闲庭信步。车到坝陵桥（明时称通云桥，建于永乐元年，乡人讹为八楞桥）头，将要登山，不禁发懵：原来的五尺道踪迹全无，惟有蒿草遍生。幸而印象还在，于草莱中找到种地人踏出的小径，盘折上数十米，终于见到昔日修整的石级，可以登攀了。太阳出来，气温升高，空气沉闷，我与绍勇、维新三个男生倒不觉什么，小马和赵女士两位女生从未走过这样荒僻的路，颇感辛苦。“十二弯弯马刨井，二十四弯弯到关岭”（旧籍载有四十三盘。旧传关索征蛮至此，人困马乏，马刨地出泉，饮毕即溺其中。索怒曰：岂人不如马乎！以刀柄触地，亦有泉出。人遂呼马刨者为马尿井，刀触者为刀把井。而旧籍载有马跑泉及哑泉），在日头暴晒、蚊虫叮咬中，二里之地，废时近一小时，终于走完十二弯（未细数，不知确否），到了马跑泉寺。
寺残存有山门、右边山墙。门内杂树参天，蒿草遍地，断垣残石，所在皆有，只有清人陈鼎《滇黔纪游》所谓的“大竹千竿”，不见踪迹。云南人赵士麟《北征诗》自注说：“岭半有壮繆祠、马跑井、哑泉。祠前竹大如椽，叶阔如掌，长三尺，高十馀丈，名孝竹。”（《读书堂彩衣全集》卷二八）这种竹土人称为“斑竹”，可能跟湘妃无关，但个大肉厚，是削筷子的好材料，后寺庙毁坏，竹个无主，被砍伐殆尽，也是必然。
龙泉寺山门
《北征诗》注
此寺杨慎《滇程记》不载，徐霞客《游记》称为“观音阁”，黄向坚顺治九年经过时惟记有老僧“出茶啜之”。清陈鼎《滇黔纪游》记寺名为“龙泉寺”，道光《永宁州志》同。土人因有马刨井、刀把井，称为“双泉寺”（据友人说庙门额石有“双泉”字样，未得见）。2019年11月23日，与妻女欲往坝陵村果园购血橙，驱车直至坝陵桥西，至寺内，于屋基下水口处见一石碑，小字漫漶不明，大字四，惟“古”字、“泉”字清晰，因读陈鼎及《州志》之过，遂释为“龙泉古渎”，并著文载于《文化安顺》（微信公众号）471期上。
马跑泉水口石碑
昨天决定走古驿道，因为林绍勇君精于书画、装潢，便请他顺便椎拓。林君连夜做了拓包，备足纸墨随行。于是劈开树枝，拔掉荨麻（土音豁（平声）妈），开始椎拓。经林君一番剔洗、刷胶、捶纸、上墨后，碑文真相终于大白，可以订我前文之误——小字题为“功匠：卢盛、黄爵生”；“石隐无烦地，泉□不夜天。能于诸有（情），泛座□千年”；“性远募建”。中间四大字为“跑泉古迹”（“迹”字为繁体“蹟”）。款文小字为“康熙甲戌岁春谷旦立”“竹云老人赞”；阴文印“（商）汴济印”（林绍勇释文）；“嗣法门人辨中”“录刻”。
林君椎拓
石碑的题款比较混乱。“功匠”显然是“工匠”之误，卢盛、黄爵生是其姓名。佛教色界有十八天，第四禅中之五名曰“无烦天”。此处泉、石互文，故曰“无烦地”。“情”字存上半，似可不误；其馀二字剥蚀，无法辨识。这首五言诗，似是竹云老人作的“赞”，但诗后却是“性远募建”；而款文“嗣法门人辨中”，则又可能是性远的弟子。印文与三人都不搭界，是否为大字“跑泉古迹”的书写者，也不敢确定（照今例似乎只有作者能留印）。这种混乱，似乎是辨中在“录刻”时造成的（又也许当时不乱，后人添加而乱，毕竟石上空白处较多）。可惜这些人是谁某，代远年湮，文献不足，都无从考证了。
“跑泉古迹”拓片
“跑泉”是马跑泉的省称，因为跟武圣人挂上了钩（传说关索是关羽的小儿子，随诸葛亮征南蛮至黔。元曲中有关索故事，似不为无据），便称为“古迹”。刻在庙里，也是宣传、广告之意。所以“龙泉寺”之名不显，人们只知道有“马跑泉”（或马刨井），称泉也就是称寺。而马跑泉这个地方，位置特殊。明初，在鸡公背、关索岭设立守御千户所，后来鸡公背千户所合并到关索岭，马跑泉成为关索岭守御千户所的前哨阵地，设有哨兵常住，盘查往来，传递信息。又居于关索岭之半，行人至此，必须歇脚，建有茶亭，叫作“仰止”。喝茶聊天中，关帝故事便盛传开来（庙中曾供奉过关帝，后移至永宁，见《永宁州志》。关关上更建有关索庙，额题“大有父风”，遗址今存）。地因人传，马跑泉名声大盛，明、清许多闻人都写有关于此地的诗文。说“跑泉”是“古迹”，一点也不为过。
途中小憩
“康熙甲戌”为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的年号，即康熙三十三年（1694）。“谷旦”是吉日良时的意思。其时号称“康乾盛世”，挤点闲钱修建寺庙，收买民心，也是“正能量”之举，可惜毁在二百年后另一个崇拜暴力、不信神道的盛世了。但康熙三十三年肯定不是龙泉寺始建的时间。据明正德时安南卫教授、四川南充人杜纯作的《关岭止亭清泉记》，说太虚先生（其人不详）“巡历抵关岭，见其重峦魏巍，壁立万仞。登峦之半，迤逦坦夷之间，又见源泉滚出，清洁可爱”，“命守备指挥吴晟、千户王臣董其事。半峰之隅，盖亭翼然，名曰止亭”，则马跑泉最初的建筑，当是供行人解渴的茶亭。而《永宁州志》载一事云：
嘉靖时，有云南观察陈忠山者，籍隶山东，自言前生为关岭张燦斗。张无后，葬东山凹。外戚姜姓，岁时祭其墓。一日，观察因公过关岭，小憩龙泉寺，坐而假寐，恍忽梦至东山凹张墓。时姜姓往祭，其供品内有蒜与鱼，陈食之，醒，语人，口中犹有蒜气。乃访张墓所在及姜祭墓事，皆如其梦。因询张何时物故，始知其死日即陈之诞辰。后回滇，病革，命其家属扶榇归黔，与张合葬焉。
时间是嘉靖，地点在龙泉寺，人物有名有姓，事件也有始有终，不容人不信明嘉靖时期（1522—1565）已经建寺了。但杨慎嘉靖三年（1524）贬谪云南永昌，经过马跑泉，他的《滇程记》中并不曾记载此处有庙，可见龙泉寺的建成，当是在嘉靖三年以后，是不是因亭而建、以水为名，就不得而知了。康熙三十三年这次募建，应该是破败之后的重修。
虽然石碑是一疑案，也许再无澄清之时，但得林君妙手椎拓，重见天日，也不负林君赤膊挥汗之苦、诸人蚊虫叮咬之痛了。
时已过午，犹不得食，妻在断桥鲁家河鱼店备黄蜡丁（鱼名）等候，于是众人复披草寻旧路下山。
2021年8月22日夜记于安顺新天地
· 作者简介
柴其斌：笔名柴立中，小字凤麟。1970年生于关岭县坡贡，1993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曾在平坝、关岭教书十馀年，现在安顺市教育局教科所任教研员，充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幼喜读书，至今弥甚。读的结果目前有《槐聚诗存注》（自印）《普安州志》（点校）《安平县志》（与人合校）《传神秘要》《墨史》（今译）等。做人无甚高远的追求，惟以坐拥书城当南面王。
2021年8月
值班编辑：张立新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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