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医的思想源头-穴位皮穿支之五
前几天读了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席研究员黄龙祥文章《灵枢》乃医学理论体系构建之作。黄龙祥认为“黄帝内经不可能从天而降,作者的编撰思想也不会凭空产生,一定是在前人已经探索取得成功经验之上的再创造。”
这个观点我是十分赞同的。但是反对黄龙祥总结的“前人的经验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中医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中医最争议的是两点:一个是阴阳五行的哲学观,另一个就是365个穴位的认定;阴阳五行被废医存药派认为毫无必要,而穴位被认为没有实质。但是这两个内容贯彻内经全部,也可以说,在黄帝内经成书之前,阴阳五行、穴位等概念都非常流行,已经形成共识,在当时的人看来,没有必要过多解释,因此这种最基础的概念留下的内容反而很少,并没有清晰的说明。好比今天的一个词语,比如“车厘子”,这个词语肯定是车厘子传入之后才有的,但是既然有了,又满大街叫卖,一般的书籍就没有必要再专门标注车厘子是什么东西,反正这个东西随时可见。同样的,古人对经络穴位的描述真的非常少。但是我们这地方使用的名称是大樱桃,这里人都这么叫,一直是这个名称,因此很多人不知道车厘子是什么东西,只听说很贵很好吃,以为什么稀罕物,等跑到大城市发现大樱桃边上有一个标签,才明白。同样的道理,穴位和皮穿支分布是接近一对一的关系。因此,古人看到的、和今天人们看到的,是同一个东西,但是古人和今天的人的思维方式不同,不同的名称代表着不同的认识体系。比如大樱桃就是大个樱桃,是一种樱桃。而车厘子,单看名称,认不出是一个樱桃。但只要告诉我们这里的人车厘子就是樱桃,他们连车厘子怎么种出来、怎么打农药都知道,自然不会有什么“车厘子自由”的说法。
黄教授限于专业原因看不到皮穿支,所以只能用穴位经络理论发展过程中各个朝代之间的差异来推演。如果知道皮穿支、皮穿支之间的侧枝血管链对应着穴位、经络走形线,中医人自然会思考皮穿支、侧枝血管链等这种客观解剖是如何演变为经络学说的,这一个演变过程必然同内脏解剖器官演变为藏象学说的过程对应起来。事实上两个思维过程的类比,也是我研究中医的主要工作。
两个过程是同样的一种“取类比象”的过程,而且,两者抽象的过程还有一定的差异。皮肤分为三层,从而有了三阴三阳理论。一个皮穿支(穴位)主管一定区域的血管这种现象也让西医“器官、组织”概念无法形成,形成了中医特殊“血管+组织”的动态活动性概念,即“腧穴”。这一个“腧穴”概念,直接促进了五行在藏象学说的应用。
把穴位和皮穿支的关系理顺了,读灵枢的时候感觉就是灵枢就是一个解剖生理描述,与阴阳五行结合的不多,比素问容易理解。素问非常抽象,特别是前边的五运六气部分。黄帝内经的构建,必然是一个逐渐完成的过程,可以主要看做两个部分的独立发展,然后再发展中交叉融合,一个部分是哲学的认识论、本体论、方法论,即五运六气和阴阳五行;另外一部分灵枢的解剖和生理的总结,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有实用意义的六经,并将六经理论形成的方法贯彻在内脏当中,进而形成了藏象学说。即中医是先构建穴位经络学说,再同样的方法来构建藏象学说。
从中医典籍的内容看,从秦越人、张仲景的著作来看,并没有讨论阴阳五行和经络穴位是谁第一个提出的,为什么提出的,而是直接拿过来就用。因此,我猜测中医的的两大核心一定是在商朝或之前,至少早于文王据演周易之前,更早于扁鹊之前。这也是毫无记载的原因。
今天的人类文明的内容以及非常丰富。但任何一门学科,任何一种学说,都有自己的基础理论。如果把一门学科、一种学说比作一座大厦,那么,基础理论就是这座大厦的“地基”,它从根本上决定着这座大厦规模、结构和高度。数学物理自然科学如此,经济学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是如此。
就中医而言,其基础理论一定要被现代科学主导的起源于西方的文明接纳才能够获得更长远的发展。
认识中医理论,必须认识阴阳五行和穴位经络;认识阴阳五行和穴位经络就一定要到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的层次才行。人生活在世界中,总是渴望并力图在最深刻的层次上理解和把握世界,而人的思维按其“本性”来说,总是趋向这种“最深刻的层次”,总是力图发现和把握世界的“终极存在”,并以此为基础对世界作出“终极解释”,从而为人本身的存在和活动提供最终根据和最高标准。
现代西方医学的本体论可以说是原子论,方法论可以说是还原论;西方医学通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的密切联系,构建了一种系统感;因此西方医学给人一种思维的清晰感和统一感。
但中医不同,中医有自己的最基础的概念—阴阳五行等等,并以此为基础建构起自己的理论体系。尽管历代学者试图将中西医结合起来,但是西方实质“拒斥”中医,而中医也排斥西医。这种相互排斥,并不会因为政治领导人对中西医结合的美好愿望而缓解,反而会更加加剧,因为这是深刻植入在人脑中的思维冲突。
因此,要缓解这种思维冲突,就要脱离医学,走到人类思维的本源上去,从本源上看着两种思维方式是如何分叉出来,如何构建自己体系的。
也就是说穴位皮穿支理论的最大价值就是告诉现代人中医思维演进的道路:古代人将皮穿支、侧枝血管、内脏等构建成为中医理论的道路。
现代人从哈维开始构建了一个现代医学的道路。这两个道路的对比,是穴位皮穿支最有价值的地方,实际上两种道路的研究是把中西医结合这种既往被限定为医学领域的问题放到哲学空间中去“研究”,不仅阐述了中医思维的形成过程,而且能够分析出西医的真正弊端,从而提出一种新的医学,复杂性医学。
同时,这个研究也可能是很久之后才有人能够理解。研究任何一个事物、任何一种思想,都要受到研究者的价值观念、知识结构或文化结构的制约。马克思曾经说过,“贩卖矿石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特性”;“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是对象”。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商人、“耳朵”的价值观念、文化结构决定的。商业活动、音乐欣赏是这样,中西医研究同样如此。人们研究任何一种思想,选择任何一种学说,都要受到自己的既定的知识结构、价值观念的制约,正如费希特所说的那样,“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便选择什么样的哲学”。任何一个研究者在理解某一文本、研究某一思想、选择某一学说之前,都有一个“理解的前结构”在头脑中存在着。正是这个“理解的前结构”支配着研究者理解的维度、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以及思想取向,“甚至最没‘定见’的观察者也不能用毫无偏见的眼睛去看他周围的世界”(葛利叶)。你若看错了,你就会想错;你若想错了,你也就会看错。这仿佛是一个“悖论”,然而,却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矛盾。
显然,哲学人已经意识到“理解的前结构”,但是,绝大多数的中西医的研究学者,并不知道“理解前结构的存在”。总是下意识的用西医推中医或者用中医推西医。要理解穴位皮穿支,如果研究者不对自己知识体系形成的时代背景和实践认识进行分析,不对自己既定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念进行分析和抛弃,就不会跨越到另外一个知识体系、价值观念、实践认识上去。因此,皮穿支穴位理论的发展,需要新时代的人物,新时代的思维。
穴位皮穿支研究,对我来说是一种使命行为,是一条“光荣而狭窄的路”。回想在2007年我意识到穴位和皮穿支在同一个部位时候,那时我以为皮穿支皮瓣将来是主流,会有更多优秀的皮瓣外科医生。但是2020年的现实是已经没有能够全面看到皮穿支的医生了。一个是专业的高度分工,手外科成为独立的专科,手外科医生大多数不会做四肢手术,他们不可能从四肢的手术中观察皮穿支的分布;一个是病人量的减少,随着工业化的落幕,手外伤病人大量减少,医生处理血管的机会也大量的减少。我甚至有点相信在我之后可能不可能再有医生能够从巨大的手术量里发现皮穿支和穴位重合这个现象,这也是我尽可能往下走的原因。因为如果不开好这一个入口,恐怕再也无人发现。
我这几年的思考中医经验告诉我,这个路是对的。各位读者,穴位皮穿支理论是一个巨大的思想宝矿,他就安安静静的在那里,期待聪明的人去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