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㉒ Erectile Dysfunction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过期少女、盖世萝莉、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十万星河》,房地产+言情。每周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请戳:宇宙辣么大!你居然还买不起你的100㎡?》 

如果您不喜欢,没关系,周一~周四均为房地产话题,请您择日再来惠顾二小姐后花园。

第一颗星:北落师门

chapter①  美男赠我蒙汗药

chapter②  少妇杀手,二奶知音

chapter③ Cash是裸女,美金还怕找不到美女?

chapter④ 远东第一屠宰场

第二颗星:太白金星

chapter⑤ 拉皮条的少女

chapter⑥ 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但谁都热衷装傻子

chapter⑦ 栋栋过亿的上海滩第一豪宅九间堂

chapter⑧ 礼数周到说话客气,那都是外人,对我凶一点,让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你奴才!

第三颗星:木星

chapter⑨ 捉奸

chapter⑩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chapter①① 追魂夺魄狐狸精

chapter①② 180亿的阴谋!

第四颗星:天狼星

chapter①③ 我用一根叫爱的绳子谋杀你

chapter①④ 好吧,你们要的小黄文

chapter①⑤ 不道德交易

chapter①⑥ 想“入”非非

第五颗星:轩辕十四

chapter①⑦ 堕落天使大获全胜

chapter①⑧ 上海滩最肥的衙门,最肥的差事

chapter⑲ 偷窥狂

chapter⑳ 我的良心让我给另外一个女人留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第六颗星:南极仙翁

chapter㉑ 有钱又有权——上海滩最难进的幼儿园

在上海,竞争最激烈的不是陆家嘴的投资银行,也不是市政府的公务员岗位,而是——医院和学校。

为了孩子能报上一个好学校,房地产市场居然衍生出了一个“学区房”的概念。不管房子有多老——1976年造的公房;不管房子有多破——20平方米,阴暗潮湿,厨房在户外的走廊上;不管房子有多贵——每平米单价十万二十万元,只要它能上知名小学,就会有家长一掷千金地买下!反正报名读好书后还能以更贵的价格卖掉的,怕啥?害得上海市政府不得不规定,一套房子五年内只能一个小孩入学,以降低学区房的换手率。

医院也是如此。

这里是华山医院,门诊大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候诊大厅、挂号窗口、收费窗口、入院登记处等处都排起数条长龙,甚至连急诊室里都有几十个病人和家属在团团转。

急诊病人动不动就头破血流骨头断,和他们的伤势比起来,Lily的皮外伤就显得太小儿科了,关山峪虽然心里火烧火燎的,也只好无奈地排在队尾。

看来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处理伤口了,他打发谷离非到外面的药店买点冰敷的袋子,心想着Lily胳膊上膝盖上皮擦掉深深一层,一定很痛,先拿冰镇痛一下,再慢慢等医生。

关山峪低着头,凝视着怀里眼泪汪汪的Lily,这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疏离走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关山峪老泪纵横的场景。

他顿了一下,挣脱夏滟澜的手,走过去打招呼。“你好,关叔叔。”

关山峪抬起头,乍一见疏离,眼睛里发出灼灼的光,刚想说什么,看见他旁边还站着夏滟澜,委顿了。

“关叔叔,Lily怎么了?”疏离走过来,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儿,大为惊讶,“Lily摔了吗?这要赶快处理!”

关山峪没好气地指指队伍长龙,“人太多了,大家都等着呢。”

疏离到一旁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关山峪说,“关叔叔,您直接抱着Lily去外科处理吧,我打过招呼了,我这里办完事,待会儿上楼去找您。”

关山峪当然不推辞,他急匆匆地抱着Lily上楼了。

疏离今天是应夏滟澜的多次要求,陪她来做检查的。现在,夏滟澜的丈夫就如她所愿的,在那个神秘白色小房间里接受检查,她的心中惴惴不安——这种传说中的小概率事件会被自己碰上?真是造化弄人。

检查完毕后,他们走进了专家门诊的小房间,里面坐着谢旭。

谢旭是泌尿外科研究所的教授,即将知天命的年纪,精神矍铄,目光熠熠,一直以来都是疏婴的定点医生。他点头与疏离致意,然后将最新的检查报告递给他,伴随着厚厚一叠黄色档案袋。

档案袋静静置于桌上,一层一层白色丝线绕得复杂,夏滟澜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直到谢旭开口说话。

“近之的身体状况,非常健康。在膀胱尿液充盈刺激下,或者伴随睡眠的周期性变化,他的阴茎都可以出现周期性的勃起。”谢旭双手十指交叉,温和的眼神望向她。“所以,夏小姐,近之患的是精神性勃起障碍。

勃起障碍有功能性和精神性两种,功能性的,需要药物或者手术治疗,精神性的,更多的需要心理层面的辅导和开解。近之青春期发育的时候,可能受到了性方面的某些负面刺激,这是近之十几年来的病例。”谢旭将黄色档案袋象征性地往前推了推,“以前一直是他一个人面对这样难以启齿的问题,现在好了,夏小姐,有您和他共同面对,这非常好。

精神性勃起障碍治愈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近之有超过13年的顽固病例史,长期不能治愈,可能会引起病变,这个就有点棘手。而且就算痊愈了,能不能要到孩子,也要看后面的观察和一部分的天意。

夏小姐,作为妻子,您首先要耐心地去了解丈夫的想法,如果近之愿意告诉你他的发病原因,再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他、关心他、爱他,总之,这将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夏小姐,这是近之历年来的病例,旁边是我个人的休息房间,您可以坐那边的沙发仔细看这些文件。近之,你随我去拿药。”

白色药瓶,白色药片,看起来和善无欺,洁白天真,而标签上却是触目惊心的字。

谢旭拒绝给疏离这些所谓的“药物”。

“近之,这药可以有效抑制勃起和性欲,我不知道你拿来什么用途。但是今天,我一定不会给你,事实上,上次我给了你那四瓶药,到现在还非常后悔。”

“谢伯伯,对不起,让您为难了。”

“近之,我不知道你和夏小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长大了,主意多得很,连你爸也管不了你,我也不好干预你的私生活。

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我只想说,困扰你这么多年的ED,居然痊愈了,真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你理当倍加珍惜,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谢旭冷下一张脸,“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否则我会报告你父亲。”

黄色的档案袋里,是淡黄色的再生纸。

症状是精神性勃起障碍,每半年一份报告,机打数据,黑色签名,红色印章,厚厚一大叠,历时十年。

夏滟澜回想起这件事的起因,是她打扫房间时翻出一只深藏不露的Pinel&Pinel,里面一沓挂号信,贴的邮票,竟然是十几年前的全面取消农业税。

邮戳黑色,过去经年,她依然能闻到刺鼻的机油味道,而挂号信里面的文件,比机油更刺鼻。

现在,两沓报告叠在一起,夏滟澜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上帝是个吝啬的家伙,最讨厌人间有圆满。

疏离走进这个仅有5平米的小房间时,看到一个颓然陷在沙发里的夏滟澜。

他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下,窄窄的单人沙发勉强挤入两个人,很不舒服。

“滟澜,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他温柔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蛊惑。

“说以前有个男孩子,爸爸妈妈和姐姐最宠爱,他天不怕地不怕,很调皮。

6岁的时候树太高,下不来,等不到警卫赶过来就自己跳下来,摔断了腿;10岁的时候把黄沙灌到军车的排气孔里,被愤怒的爸爸打断了腿;14岁的时候,跟爸爸调动到云南,屁股还没坐热就敢追求大院里最漂亮的彝族姑娘;

风华正茂的年纪,读书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要把更多的精力发泄在别的地方。18岁的时候,一个人开父亲的巡洋舰去西藏自驾游,站在羊八井的时候,他觉得,天地都在他脚下。

进了大学,他有了初恋,是美丽的校花。年轻的男孩子和水嫩的女孩子,多情又冲动,在宾馆里,在学校招待所,在汽车里,在天台,在空无一人的通宵教室里,在小孤山上的凉亭里,在每一个他们能想到的刺激地点。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

那是一个平安夜,刚下过一场冬雨,寒意逼人。丽娃河畔的香樟树,叶子抖得厉害,扑簌扑簌的小雨点打在两个黑影身上,年轻的小鸳鸯哪管得了这么多,他们只管抚触,只管摩挲,女孩子的羊毛呢子裙在他的腿上,撒开一朵怒放的红色山茶花。

宇宙在他们的唇齿间交错。

突然,有人拿P7手电照小鸳鸯,小鸳鸯魂飞魄散。他的眼睛受了强光刺激,盲了大概1分钟;他的某个部位受了惊吓,坏到现在。

滟澜,这个故事,好不好听?你熟不熟悉?”

往事是图书馆典籍库里积满灰尘的书,几百年前就没人看了。

往事也是你可爱肚皮里的蛔虫,你无视它的存在,它会在关键时刻让你痛。

报应

夏滟澜如今只认得出两个字,报应。

当初自己骗谷离非去捉奸,结果把自己未来的老公捉成了ED

“滟澜,这就是真相。

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爱你,但我是有缺陷的男人,我愿意和你这样一辈子生活下去。我知道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永远永远,因为你爱我。

你那么爱我,一定能忍受没有性生活,忍受永远没有子女的生活,你愿意的,是吧?

滟澜,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坐一下,等情绪平静下来自己打车回家吧。”

他走了,走得很坚定,走得很潇洒。

他怎么可以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理直气壮?然后又抛下她一个人离开,仿佛她只配蹲在角落永远等他。

一个冷宫里的妃子也是有尊严的!

夏滟澜气得瑟瑟发抖。

疏离匆匆离开泌尿科,来到了外科。

外科很大,充满了消毒酒精的味道,他里里外外找了三回,也没看见关山峪和Lily的影子。

大概是处理完毕,回家了。他苦笑,“我做人真的有够失败,避我就像避鬼一样。”

他快步离开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地方,步子踏得很大,却在候诊的大厅里,看见关山峪半眯着眼睛,睡在靠墙角落的公共椅子上,手里紧紧捏着叫号牌。

候诊大厅里人山人海,他却一眼就看见了关山峪;候诊大厅里喧嚣鼎沸,他却仿佛能听见这个男人轻微而疲惫的鼾声。

疏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关山峪身边,动作轻柔,唯恐惊醒他。但关山峪是做什么出身的?身边一有动静,他就敏捷地惊醒。

两个男人,彼此用审慎的眼神,互相打量,仔细又仔细。

四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这位老人却老了足足十年。曾经漆黑浓密的头发,有了大块大块的白斑,曾经的陈道明,变成了执政八年后心力交瘁的温家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关叔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睡觉?Lily呢?”

“哦,咳咳”关山峪的喉咙沙哑,“外伤处理好了,我们打算顺便给Lily做个神经外科的检查,领了叫号牌,大概要等4个小时,我让Lily和她妈妈去外面车子里休息了,我在这里等。”

大厅里的空调非常凉,他瑟缩了一下身体。

“关叔叔,这里是空调的出风口,您别在这里睡觉,对身体不好。”疏离拉起他,“我们去咖啡馆坐一会好不好?”

“不了,”关山峪摆摆手,“这号子一会儿慢,一会儿又走得很快,我得守着,万一误过去了可就白搭了。”他喟然一叹,语声平静中透着无可奈何。“Lily这个孩子,真是作孽啊!疏先生,你……”他又停了下来。

疏离等了好久,也没等来他的下文。

“关叔叔,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他盯着疏离,欲言又止,“疏先生,很多事情我想告诉你,但是您现在已经有了夫人,这些事情都没有了意义。”

“关叔叔,事情有没有意义,和我有没有夫人没有关系。是关于非非的吗?”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没等到关山峪的接话,“当然,关叔叔,您不想说的,我也决不勉强。”

关山峪用双手捂住脸颊,一声叹息,好像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叹出来。

“我只是可怜Lily这个孩子,非非生下她的时候,就已经千难万险,想不到生下来之后,她6个月坐不稳,8个月不会爬,12个月不能站,两岁还不会走路,三岁还不会说话。我在想,究竟是Lily的命苦,还是我家的非非命苦?”

“Lily是挺可怜的,以后有机会,我介绍更好的神经外科医生给您。”

关山峪冷漠地拒绝了,“这些年,北京、上海、香港,我们抱着Lily跑了无数医院,医生说,Lily只能活三年,活过三年后的每一天,都是因为我们照顾得好赚来的。”

疏离张了张嘴,可是不知道说什么,也许什么都不说反而最好。人到痛苦的极致了,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因为别人的安慰只会反复提醒他现实的痛苦。

关山峪闭上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疏先生,你当年做事,下手太狠了。”

“关叔叔,对不起……我知道这句道歉对你们没有意义,所以这些年来,我也自觉没脸见你们,我以为跑去新疆关上门,就可以当你们不存在了。”

“疏离,你一点口风都不透给我们,一点退路都不留给我们。当年我进去后,资产全部被法院查封,菲菲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落到要找我手下马仔借房子的地步。她有多惨,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忍心?

这件事情本来和我关山峪毫无关系,可是疏先生您忘了,您这案子里,TOSH的老总被美国大使馆保下了,申钢集团的陈涵泽又被您爸爸保下了,那这案子岂不是没主犯,抓了一大堆小喽啰充数吗?这怎么服众?我这个人有8年的案底,不是正好被抓来当典型?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先抓到局子里被当成靶子打。于是,菲菲在外面四处奔波,吃尽苦头。”

“可是她从没联系过我,哪怕一通电话,一次见面,哪怕一个银行卡账号!全都没有!”这不是辩解,这只是疏离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我原本以为,她起码能自保。”

“是的。所以我也不怪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关山峪脸上的每条褶皱,都嵌满忧伤。“疏先生,我的菲菲,骄傲又任性,是我把她宠坏的。

她以前做的很多事情,又偏激,又尖锐,我不赞同。但我劝她,她不听,总是硬着脖子说,我不怕报应,因为我不怕下地狱,不怕六道轮回。

她说北京有个邹先生,可能帮得上忙。但是她把他的联系方式丢在了黄浦江里。后来,多方辗转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他请到上海来。也是多亏了邹先生的帮忙,我才顺利取保候审,后来又被定无罪,真的是很感谢他。还有郁区长在党内的处分,也是大事化小。我知道,菲菲这辈子没这么忝着脸求过人。菲菲的性子烈,她最不喜欢装可怜,摇尾巴,去博取别人的同情。

她说大家都喜欢站在岸上,看她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等着她叫救命,她就算淹死了也不叫唤。

菲菲她从小性子刚烈,脖子硬。她说自己选的路,爬也要爬到终点。可是现在她的亲人,她的恩人,要淹死了,她只能求人。

邹先生走的时候,丢给她一把钥匙。他说,谷离非,忘记上海的一切,和我回北京。人生的新一段旅程由我开启。

可是菲菲没有答应他。

候诊大厅里的背景音乐换成了柔和的女声,反复通知:“神经外科专家号,请435到445之间的号牌准备。”

液晶屏幕上显示现在叫到的号码是432号,关山峪低头看了看捏在手里的号牌,加快了叙述的节奏。

“疏先生,菲菲平时除了工作,所有的时间都花在Lily身上,她不谈恋爱,也不结婚。年轻的妈妈带孩子没有经验,一切都是凭着爱的本能。我家菲菲这五年,就是这样过下来的。她说满了五年,等郁桓出狱,就把自己嫁给他。她这种把婚姻当报恩的行为,我十分不赞成。

疏先生,从大学开始,我就觉得她和郁桓不合适。我也是过来人,一对夫妻相处得好,应该是两片齿轮咬合得紧紧的,做什么事情都郎情妾意,夫唱妇随的,用你们机关单位公务人员的话来说,那就是大和谐;这种和谐,我没有从郁桓和菲菲在一起的许多年看到过,却在你和菲菲谈恋爱的短短10个月看到过。

疏离啊,我老关是很中意你当我女婿的,不过造化弄人,你既然已经结了婚,所以我也不说这些话了,我只希望,你有心的话,帮我劝劝菲菲好吗?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跪下来当报恩的。”

这老长的一段话说完,关山峪有些气喘,“疏先生,我的号子快叫到了,我得把菲菲叫回来。你知道她不愿意见到你,麻烦您回避一下,好吗?”

疏离无言地退到候诊大厅角落里,巨大承重柱的背面,看着入口处,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天使一样的宝宝,匆匆地往专家门诊奔去。

宝宝哭得抽搐,一噎一噎的,妈妈心疼地亲亲她,一遍又一遍的。

所有当年的锦绣缠绵,褪色成冷酷真实的黑白残片。关叔叔,我对不住菲菲,对不住你。

悲哀像海啸一般,将疏离冲击得体无完肤,终于扶着铝板面,躯体抖动,无声哭了起来。

不是所有事情,都算得到的。否则还要天意干什么?

人这辈子总有些事情要后悔,已经做了,还说什么?

华山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国内一流,鼎鼎大名,赵本山的脑溢血也是在这里治好的。

这个小女孩长得太扎眼,来看病的次数也频繁,秦医师对谷离非他们一家,都熟得不能再熟。那么漂亮,雪白,粉嫩的孩子,被迫在各种机器上,过了一遍,哭得稀里哗啦,不是不心疼的。

“谷小姐,您女儿的情况很不好。”秦医师仔细看过脑血管造影的片子后,神情严肃。

“怎么会?”谷离非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会呢?这些日子以来,Lily学东西飞快,她学会了站,学会了走,学会了慢慢地跑,还学会了抓勺子吃饭,嘴巴里整天哼哼哈哈的,有时候能发出完整、固定的语音来,虽然还不会叫妈妈。她难道不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秦医师知道这很难启齿,不过医者父母心,医生的天职不仅仅是救死扶伤,还包括让病患的家属,正确看待和认识即将到来的悲剧,不能停留在臆想的希望之中。

“是的,谷小姐,您在Lily身上倾注了太多爱,所以Lily很幸运地活到今天。”他把片子缓缓举高,逆着光,“可是光有爱是不够的,我们要讲科学,以造影片为证据。谷小姐,您看,您女儿今天的特殊表现,是她分娩的时候,颅脑损伤的后遗症逐渐显露出来了。”秦医师比划了一下片子里的某一块区域。

这个区域,如烟,似雾,像谷离非曾经看过的,金牛座的蟹状星云。

真相很残忍,可是秦医师必须要说。

“谷小姐,您女儿的脑底开始长出这种异常的血管网,呈烟雾状影像,医学上称为烟雾病。这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病,很大程度上会导致患儿脑缺血或者偏瘫,死亡率很高。对这种病,目前比较有效的治疗方法,是进行颅内外的血管搭桥术,但是,手术成功的希望不大。”

“有多少?”她呓语。

“3成把握。”

“不做的话呢?”

“脑内出血,直接死去。”

秦医师把片子收起来,在病历单子上奋笔疾书。“谷小姐,手术是一个希望,不成功,便成仁。成功虽然也不能改变Lily是智障的现实,但是起码,她能活下去。所以我们的建议是,先住院,密集观察一个月,观察血管网的生长情况,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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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离非抱着Lily,浑浑噩噩走出专家门诊室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她没有道歉,也没有表示,就这样从那个人身边漂浮过去,似乎听到关山峪低低地朝那人道歉了,还嘀咕了几句。

与她何干?

她看不见光明,听不见声音,在她的小小宇宙里,只有她自己和宝贝女儿。

女儿,女儿,呵。

自己的妈妈早就死了,爸爸还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这世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和她真正血脉相通的人,唯一一个,难道也要过一天,少一天了吗?

她回到家,把Lily喜欢的玩具和娃娃,打了足足一大包行李箱,送去儿童病房。

然后她精心地帮Lily洗了个澡,把她赤裸的小身躯放在松软的床上,她似乎是不舒服,瘪着个小嘴儿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妈妈亲亲她的小屁股蛋蛋,香了一个又一个。

多白,多嫩,多香。

她不能接受一个月后,怀里软软热热的小疙瘩就变成一掊冰冷的骨灰,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医院里的儿童病房有完善的护士制度,不允许家长陪护,谷离非把Lily送进去后,怀中空空,怅然若失。

“真讽刺啊,我是她的妈妈,可是如今只能在每个周末才被允许探望我的女儿。”她站在儿童病房楼的大雪松树下,对着某个拿笤帚经过的人说,像个祥林嫂。

拿笤帚的人是这个小院子里的清洁工,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被岁月侵蚀地厉害的关节和皮肤,朝谷离非憨厚地笑笑,脸上是温暖的表情。

“你每天五点左右来这里,护士会带娃儿出来放风半个钟头的,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囡囡了。”

“真的吗?”

“真的假的,明天来看看就晓得了。我每天都在这里扫地。”

阿婆真是一个好人。

因为她善意的提醒,谷离非每天都能眺望到她可爱的宝贝,顺便和这个和善的阿婆聊聊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阿婆抬头望望院子里的树,说,一阵秋风,一层秋凉。无患子要变黄了,今年应该能结很多籽。

阿婆低头,把掉在地上的桂花扫到畚箕里,说,桂花的香气,一年比一年浓,整个医院都闻得到。

阿婆给仙人掌浇水,说,仙人掌养得太肥,将盆都撑破了。因为人人都怕它的刺,所以没人给它们换盆。

阿婆把种荷花的大水缸擦得亮锃锃,说,夏天的时候,荷花都种在水缸里,鱼啊虫啊像蚊子一样在缸里飞舞,缸里还有金鱼的肚皮被长虾剖开,死特了。

阿婆笑眯眯地对谷离非说,我在这里扫地扫了三十多年,碰到的家庭变故、人生波折,生老病死,不知有几多。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逃不开生生死死,但是世上还是生机勃勃的。只要有幸经历过,就是你的福气了,做人都不易,不要太执着了。小妈妈,你别哭啊。

谷离非把要弹出眼眶的眼泪硬生生逼回去,勉强笑起来。“阿婆,是秋风吹迷了我的眼睛。”

阿婆理解地笑笑,拿着笤帚走了。

“阿婆讲的话真有道理,为什么我没福气早两年听见?”

女人的声音。

夏滟澜的声音。

夏滟澜今天是来妇科检查的。

生殖系统,肝功能,尿常规,她全套来了一份儿,检查好了医生让她出门溜达半个小时后来取报告。

出了妇科,她鬼使神差地来了儿童楼转悠。多看看新生的宝宝,可以调节心情。

只是没想到,宝宝还没看见,却看见谷离非。

她想起也就仅仅不到半年前吧,自己还趾高气扬地约谷离非吃饭,显摆老公来着。当时谷离非看着她的眼神,阴晴难辨,她凭空就以为是羡慕,嫉妒,眼红。

现在明白了,那种眼神原来叫怜悯。

一个谷大美女不要的阳痿,弃如敝履的男人,大概早就想找下家接手的男人,她使出浑身解数抢过来,赔上了五年的青春,和身家的清白。

真是自作孽啊。

“你在干什么?”夏滟澜问。

“看我女儿。”

“她住院了?”

“唔。”

夏滟澜眯起了眼睛,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小朋友们。“哪个?我怎么没看到?”

“光头的那个。”

“光头?”她意外。

“唔……要做手术了。”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默哀。

“你要孩子的话,一定要注意保健,心情好,吃得好,应该被人关心爱护。我就是个反面教材。”她苦笑,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我的好宝宝在我肚皮里的时候本来都多好啊,愣是被我弄坏了”

夏滟澜心里想,我希望上天赐给我个孩子,哪怕有病的都好。可是没有。

放风完毕,护士们手里抱着一个一个娃儿,回去了。她们俩也缓缓地沿着水杉大道散步。

“我顺你一程?”夏滟澜问。

“不必了。我要去嘉定。”她推辞。

嘉定?夏滟澜是过来人,去嘉定是做什么她清楚地很。“你要去看郁桓?”

“唔,每个月一次。”

“你还真是有情有义,真难想象大学时你分明讨厌他讨厌的要死。”

谷离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纯良。“嗯哪,日子真快啊,认识他14年了,还记得第一天进校,他领我去熊猫馆(女生楼)的情景。”

夏滟澜真的无法理解。“你现在对他这么好,不离不弃的,当初何必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谷离非唏嘘。“14年,爱会消退,恨也会消退,可是,愧疚不会消退。

我做人,不愧对别人,也不要愧对自己。我以前太骄横太自私,一切都自我中心,连菩萨都看不过去,报复我,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头。包括那天,如果能让你舒坦,我让你演,我让你现!我让你显摆!

天下套路一家亲,给你机会装装逼,怎么样?舒坦吗?”

她走了,走得还是那么娉婷。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单薄。

夏滟澜回到妇科拿报告,一直等到主治医师说,这位小姐,您的各项指标全部健康,不过考虑到您年纪偏大,建议尽早要孩子。

她这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她是完全正常的,只要她想,可以立马怀上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她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她抱着体检报告,哼着小曲儿回家。经过心理科的时候,她还探头探脑,张望了两眼。

这里面有焦虑症、抑郁症、强迫症;惊恐障碍、心境障碍、睡眠障碍;当然,肯定少不了情感性精神病和精神分裂。各种病症,应有尽有。

夏滟澜想,幸亏一个月前当机立断,否则她就要来这里看病了。

是的,之前的夏滟澜患了一种病。

它既不是美艳如花的小秘,也不是六块腹肌的美男,可是它却能夹在她和疏离之间,做诡异的第三者;

它爱穿蓝色的晚礼服,芳名“抑郁症”。

她没有工作,全职太太,有一个600平方米的大花园。她站在花园的中央,每天都在用指头倒数,从抑郁症到精神分裂,还有几天的距离?

她做人做事渐渐变得灰色,大多数时候有气无力。

她不想躺在有横梁的卧室,因为怕自己有一天会上吊;

她害怕自己是奶油做的,不开空调就会融化;

她臆想自己是稻草扎的,随时会被火葬;

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已经到五百岁,却还是生不出孩子,齐天大圣也不过如此;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蔫掉的小母鸡,一辈子只能下永远孵不出小鸡的蛋!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这个该死的,疏离!

她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就像一个描金绣凤的上好骨瓷杯子,空空等了好多年,什么也没等到,除了积点灰尘。本该往杯子里注水的男人,只会伏在她身边事不关己地说:“滟澜,对不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两年,终于在上一个月,她,夏兔子,决定快刀斩乱麻,把一切噩梦都结束了。

如今,她一个人坐在600平米的大花园中央,出门不远就是宋庆龄故居。

花园里,玉簪的叶片油光发亮,铁线莲沿着墙角的红砖蜿蜒爬藤,青紫色的花朵开得正艳。躺椅是印尼藤编织的,泛着黑黝黝的雍容光泽,她坐在上面,缓慢地摇啊摇。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曾经和一个女人吃饭,在她可望不可即的雍福会。

漂亮艳丽的大龄剩女说:“你看,等我成了徐娘的一天,可不能这么寂寞。”

腼腆文静的大龄剩女说:“我宁可这样孤单,也要这样有钱。”

——打住,打住,停止回忆。

奇怪。她不老,她才33岁,八年没有做过一个爱,卵子都白白牺牲了几百颗,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怎么就能像迟暮美人一样回忆过去了呢?

无论如何,她求仁得仁,手握好几千万的资产,去找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去亲自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应该不困难吧?

她恨恨地站起来,踢一脚藤椅,回房去了。

黑黝黝的藤椅兀自在阳光下晃啊晃,晃啊晃,像曾经她挣扎摆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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