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震培:媒介粉丝文化与女性主义 (上)

  摘要:受流行文化与媒介的影响,近十年来我国粉丝文化迅猛发展。目前以女性为主体的粉丝文化凸显新娱乐精神,以尚美求真的精神旨趣和文化消费主义等姿态颠覆女性历史上“被看”身份以及由被动受众而为主动寻找玫瑰梦的原创动力。通过调查和分析女性易追星的原因与心理,探讨女性在粉丝文化中的主导意识及权力机制,不仅指出在女性凝视与补偿机制,粉丝文学与情感投入、主动引领时尚的“弄潮儿”等值得肯定的方面,而且指出粉丝文化中女性意识自我迷失的不足,因此应大力加强新媒介文化中的女性主义声音,有利于女性主体意识的自觉增强,加强引导以女性为主体的粉丝文化,对实现性别平等、性别文化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媒介社区;粉丝文化;大众文化;娱乐精神;女性主义

一 研究缘起

粉丝文化首先是作为“迷文化”之一种类出现,迷即是英语fans,意为“狂热爱好者”,迷文化是指因过度喜爱某事物,着迷沉溺其中或反复操作并深以为乐趣。“迷”现象古已有之,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现象,涵盖面很广,形成原因也很复杂。在广义的迷文化中,每个人都曾经是某种程度上的粉丝。

粉丝文化在美国首先受到重视和研究。在20世纪60年代晚期,电视剧《星际迷航》热播,以后历时39年的持续演播造就了“迷航之迷”或称迷航者(以女性为主体),她们开始集中研究电视和电影,深入分析人物和叙事,做视频或续集以延续这个文本。这些被称为“媒介粉丝”及其创作的粉丝作品成为西方迷文化或者粉丝文化的研究对象。80年代末费斯克提出粉丝文化概念“粉丝文化一方面是与官方文化相对立的大众文化的强化,另一方面又征用并重塑了官方文化中的某些价值和特征”。[1]奠定了早期粉丝研究的理论基础和价值取向。

90年代以来媒介与粉丝文化研究蔚为大观,依然以美国学者为主体,他们创办了媒介与粉丝研究杂志《转换型作品与文化》,出版了研究媒介与粉丝的权威性研究著作如詹妮丝·拉德威《阅读浪漫》(1991),亨利·詹金斯《文本窃取者:电视粉丝与参与性文化》(1992),弗朗西丝卡·考帕《互联网时代的粉丝小说与粉丝社群》(2006),考乃尔·桑德沃《粉丝文化:媒介时代的身份与社群》(2007),《融合文化:当旧媒体与新媒体相碰撞》(2006)等。其中最具划时代和热度的是提出了粉丝文化是“情感投入”[2]的观点,以此作为普通受众和粉丝受众的典型性区别。劳伦斯·克罗斯伯格考察了粉丝人群的特点以及他们与流行文化的关系。长期以来,人们认为流行文化的粉丝要么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和最没有批判眼光的人。”[3]要么就是一群“心智不成熟、缺乏责任感的人”。作者也不同意粉丝精英观,他认为普通受众也是积极的、有创造力的,那么区别在于何处,他提出“情感感受力”的概念,克罗斯伯格认为,它是有组织的,而不是混乱的,可以生产出一种“要义地图”,引导我们“在/对世界的投入。”[4]他所提出的粉丝心理和情感问题如今已成为粉丝研究中一个重要领域。

在我国,粉丝被称为“追星族”,因80年代开放后迷恋港台歌手和影视明星而得名,当时国内文化市场尚不发达,未形成全民娱乐的大气候,人们往往看到其负面的对青少年成长有不利影响而备受主流媒体挞伐。随着电视文化和网络平台的逐渐普及和盛行,粉丝文化渐渐发展得不可遏制,2005年终于修成正果,这一年湖南卫视选秀活动“超级女生”的举办,大众、媒体及业内人士对粉丝有了普遍的关注,也了解到“粉丝”这种草根的力量足以影响整个娱乐行业的发展。

国内学术界近十年来越来越关注粉丝文化,在电影类刊物上翻译了不少美国的迷文化研究论文,如《世界电影》2010年第6期刊载了美国学者克里斯蒂娜《粉丝文化与女性主义》、凯伦《粉丝领域的价值观:网络上的粉丝互赠文化》、弗朗西丝卡的《热辣的粉丝分类学》、亚力克西斯的《活在贼窝:粉丝视频对所有权的数字化游戏》等译文。专著方面有陶东风主编的《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一次系统地翻译介绍了西方粉丝文化的研究成果,内容涉及粉丝的定义、粉丝的消费特征、粉丝的文化政治等,具有学术前沿性和重要的理论参考价值。香港学者岳晓东《我是你的粉丝:透视青少年偶像崇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追星与粉丝:揭示偶像崇拜中的心理效应》(机械工业出版社2012年)揭秘粉丝心理,目的在于正确指导青少年追星。台湾媒体人、传播学博士张嫱《粉丝力量大》(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从粉丝对偶像的作用力入手,层层剖析粉丝现象背后的文化内涵。作者用大量调查实例作佐证,提出了粉丝情绪资本是粉丝经济的基础的重要观点。

学术论文方面在2006年左右高峰值后一度趋冷,近三年又趋热。陶东风《粉丝文化研究——阅读接受理论的新拓展》(社会科学战线2009、7)强调粉丝是大众文化的强化形式,“不了解粉丝及其行为,我们对大众文化的理解是不全面的”,[5]论文评述了美国粉丝文化学的几部奠基之作。贺玉高《中国粉丝的三种形象》(《粤海风》2010、2)提出对精英文化的抵抗成功的超女粉丝,被商业收编的职业粉丝等,是在挪用现成文本再创造中自得其乐的智者。在微观研究论文方面以粉丝小说研究较为深入。专著有王铮的《同人的世界》(新华出版社,2008年版),梳理总结了同人粉丝根据原型的二度创作和网络同人社群的运作方式。杨玲《粉丝小说与同人文:当西方与东方相遇》(《济宁师范学报》2009、2)全面解读了同人文粉丝小说现象。但由于粉丝文化的复杂性,加上我国学术界普遍轻视大众文化研究,对新媒体和亚文化深入不够,总体学术资源整合和理论力度存在很大欠缺,目前这方面研究特别是与中国流行文化实际的结合,从微观视角的对粉丝文本深入探讨等很多方面都还嫌薄弱,亟待有识之士关注并加强调查研究。特别是传统上“白痴观众理论”的影响对粉丝群体存在“非理性”“病候群”等认识上的误区,认为这些人容易受操控、容易偏离主流意识形态,完全是商家牟利的工具。持此贬低流行文化和粉丝的观念,妨碍着客观地评估这项研究的意义和价值。

关于“粉丝”的定义国内外学者众说纷纭,有的学者更多倾向于从经济学角度解读粉丝是“过度的消费者”。有的学者倾向从精神信仰的角度解释粉丝现象,粉丝是对于某种目标(人或物)拥有喜欢、关注、信仰等情绪,并愿意付出成本(时间、金钱)的人,强调粉丝文化现象所具有理想主义的情怀寄托。欧美迷研究者指出粉丝在偶像身上看见自己向往的特质,所以追星说到底是自我探索的过程。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因粉丝构成主体大多是女性,所以特别引起性别研究理论家和女权主义者的高度注意,其观察和论述视角深入到新媒体研究及女权主义经济,女权主义媒介及电影研究和文化理论等各个领域。

由新媒介而产生的大众文化的新鲜样式和创作与传播方法上的改变,带来研究中的新课题。本文试图梳理国内新媒介与粉丝关系,粉丝文化与流行文化的关系,媒介社区中粉丝主体意识与女性主义的范导或契合,主动投入的激情与集体无意识的迷失等,从而对日常生活中越来越普遍的粉丝文化做出定性分析和更切合现代女性自身发展意义的指导。

二、新娱乐精神与粉丝文化

我国已步入小康社会,大众文化取得突飞猛进发展。近十几年来,网络媒介文化和影视文化互相映照,发展为新兴娱乐主体,成为一种引人注目的亚文化形态,电视与网络,成为人们生活的主旋律。在时代大潮的影响下,精英或主流文化放低姿态,《舌尖上的中国》、《中国好声音》等电视栏目力求整合精英文化和草根文化,传统文化中融入时尚元素、流行元素。这种融合每每产生破茧成蝶的新样式,抵抗审美疲劳,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

我们把这种精神诉求称之为新娱乐精神,因为表现了和以前不同的特点:

(一)情感高度“外化”的娱乐性。 无论样式和内容极度张扬娱乐价值,满足当代人生活减压的心理和越来越高“质量”的感官需求。

网络新媒介最流行文学样式无论“清穿”,还是以“仙剑”,“盗墓”“玄幻”“探险”“耽美”等,无一不是在创造娱乐文本,以曾经被视为次位的文学娱乐功能,或者说白日梦功能,补偿功能、宣泄功能,取代长期居于首位的“文以载道”功能。在想象文学与日常生活的中间地带,最娱乐的无疑是粉丝文本。对于许多偶像来说,被看首先是为了别人的视觉消费提供产品,他们不仅用自己的表演赢得观众的喜欢,同时他们的容颜、身体、表情和性感程度和感情生活也是大众关注的方面。粉丝就是从各个方面“看”自己的偶像,而这个看的结果是刺激粉丝喜爱的情感,每天产生数以千计的美文、美图和视频等作品。

(二)审美态度趋同的时尚性。

在消费娱乐对象上,粉丝是有态度的,那就是所谓迎合时尚。粉丝没有年龄限制,受众族群年龄段宽,从几岁孩童到近百老人有可能同处同一媒介社区平台交流看法,通过互相学习,电脑和网络技术不断提高,成为潮人。因为使用网络语言的趋同性,淡化人与人之间性格或审美情趣的差异,比如对于“高富帅”“穷屌丝”有惊人的一致审美情趣。因为媒介的虚拟性,妈妈级粉丝也可以扮嫩萝莉粉丝,以使自己在媒介社区中的形象变得更加时尚。

(三) “星”超所值的消费性

按照品牌植入、明星代言等途径引发消费,跟风或狂热。围绕明星的各种活动,社区的种种运作,歌迷会后援会等,都会刺激粉丝产业的发展和带动粉丝消费。粉丝自己宣称“不花钱的粉丝是没有价值的粉丝”。[6]不仅传统与偶像见面的活动带动消费,而且明星做慈善粉丝也捐资捐物。新娱乐精神认为这些消费是有价值的,是对得起所粉的偶像,对得起自己的情感付出的,因为“星”有所值或“星”超所值,这样的粉丝消费观是非常符合“娱乐至上”精神的。

(四) 新媒介背景下的互动性

新媒介平台促进粉丝文化的极大繁荣,百度贴吧[7]功不可没。百度贴吧是以“粉丝”为驱动的网络服务,以关键词搜索引擎引导粉丝自主参与、交流分享和协同创造。基于不同的关键词,自然聚集话题兴趣相同的人群,并以此关键词话题形成相对封闭的网络社区进行有深度的交流,粉丝文化主要在这个基础上形成。明星贴吧和剧吧让粉丝第一次有了为所欲为发表追星话题和粉丝作品的空间。肥皂剧粉丝文化研究者贝姆参与观察了三年,收集了三万多个帖子,归纳整理出粉丝在网络上的四种交际实践类型:告知、推测、批评和改写。她认为剧迷之间的讨论大大增加了她们在观看肥皂剧时的愉悦和意义。肥皂剧同时还为剧迷讨论私人情感生活和人际关系提供一个安全的场域,一个有效的借口,不局限于上诉四种类型。[8]但自我表达和社群交流依然是肥皂剧粉丝以及其他类型的粉丝在网络上结集、安家的首要原因。(未完,待续)


基金项目:天津市艺术科学规划项目(A0601-001)

作者简介:鲍震培,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天津300071)教授,主要从事于通俗文化及俗文学研究。

[1](美)约翰·费斯克:《粉都的文化经济》,见陶东风:《粉丝的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7页。粉都:fandom,《韦式大辞典》中有两个意思。一是指所有粉丝,可译为粉丝群;另一个是指作为粉丝的状态和态度。这里陶东风沿用部分台湾学者的译法,将此词译为粉都,在表示第一个意思时有时也译作“粉丝群”。

[2] 劳伦斯·克罗斯伯格考察在流行文化背景下摇滚乐粉丝,指出粉丝赋权是情感投入的互惠产生能量与激情,“消费工业越来越求助于对流行的形象、快感、幻想及欲望进行情感投入的可能性。”参见《这屋里有粉丝吗?——粉都的情感感受力》,陶东风:《粉丝的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145页。

[3](美)劳伦斯·克罗斯伯格:《这屋里有粉丝吗?——粉都的情感感受力》,见陶东风:《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134-136页。

[5]陶东风:《粉丝文化研究——阅读接受理论的新拓展》,《社会科学战线》2009年第7期,第164页。

[6] 这句话出自贴吧粉丝之口,持“粉丝经济”论点者以此作为根据,但有学者提出异议,认为粉丝文化的主要内容是互赠共享的文化,片面追求白领化有违粉丝单纯喜爱偶像的动机。

[7]以粉丝为主体的贴吧是百度旗下独立品牌,全球最大中文社区,自2003年12月3日上线,结合搜索引擎建立一个在线的交流平台,对同一个话题感兴趣的人聚集成社区群落。

[8] (美)南希·K·贝姆:《谈论肥皂剧——以计算机为媒介的粉丝文化中的交流实践》,见陶东风:《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386页。

作者简介:鲍震培,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中国俗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天津市非遗保护协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中国俗文学史、曲艺研究、性别研究与女性文学等。著有《清代女作家弹词研究》、《中国曲艺发展简史》,《中国俗文学史论》、《梨园相思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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