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骑驴和五角钱

2000年的白城,街上跑得最多的不是夏利出租车,不是红色的三轮小蹦蹦车,而是倒骑驴。倒骑驴是脚蹬三轮车,车身在前,人在后,所以称倒骑驴。外地人一下了火车,往往在站前广场上被倒骑驴组成的汪洋大海所震憾,以为全部下岗工人都来到了这里。

骑倒骑驴的,多为四十岁多岁的男子,他们从棉纺织厂、麻纺织厂、齿轮厂、机床厂、啤酒厂下岗,走上街头自力更生。三轮车不仅载客,更载货,是搬家运货主力。烈日下,风雪中,他们吃苦耐劳,出了大力。市民虽得着了方便,也吐槽他们破坏了城市形象,让外地人以为本城有多么落后。清理工作持续多年,三轮车主不断上访,所以清而不绝。小白天天坐倒骑驴上班,很方便。不管其他,省钱是王道。

同事小白给了俭爱一条当时颇为时尚的挽脚裤。小白有一个做老板的老公,做生意赚了钱就给她,又总是忙生意不在家,使她染上了热衷于购买衣饰的嗜好。买来的衣服,不合适的,不喜欢的,随手送人,完全没有一点后顾之忧。男人嘛,不花他的钱要他噶哈?

那时俭爱正和她所谓的第一个男朋友大春相恋。小白说:“天知道是你第几个男友!”但是她仍然愿意打扮俭爱,为着她能恋爱成功。大春约了俭爱去吃肯德基,一见了俭爱的裤子,马上以恋人的殷勤伸手替她拂平——可是哪里拂得平?俭爱挽好裤脚说:“这本来就应当是挽着的嘛!”大春就仿佛长了见识似的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儿,逗得俭爱笑得如同四月微风里乱颤的春花儿。

后来,俭爱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大春吹了,她换了所谓的第二个男朋友伟新。伟新见了俭爱的裤子,依旧是伸手替她拂平——当然仍是拂不平。俭爱又挽好裤脚说:“这本来就应当是挽着的嘛!”她有些失望,第一个男朋友和第N个男朋友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再后来,俭爱就和伟新结了婚。她也还是爱穿这条挽脚裤。

俭爱嫌伟新工资少,总话里话外敲打他。看上去伟新也不在意,真是够憨厚的。

俭爱坐车,车资一元。三轮车,夏天敞着坐,冬天用塑料做个蓬,好挡寒风。冬天的北风,可硬着呢!路途短的,犯不着打的,这城里巴掌大的地儿,一元钱,哪去不得?

付钱时,一枚金黄色的五角硬币从俭爱的钱夹里咕噜噜滚了下去。俭爱掏出一元硬币给那蹬车人,一边说:“呀,我五毛钱从你车上掉了呢!”一边下了车。

一级一级踏上台阶,就要走进办公楼时,俭爱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那蹬车人将三轮车翻转了,一只轮子着地,在埋头寻那五角钱。

上楼梯时,俭爱觉得有一道金光在挽着的裤脚那儿闪,伸手一摸,原来是那五角钱的硬币。咦,这裤脚!

簇新的硬币,拿在手里把玩,俭爱在办公室里用身子摇着转椅,从窗子望出去,见那蹬车人仍然让他的车两脚朝天,还摘了帽子扔在一边,头上冒着热气,在寻那枚硬币。

俭爱打开电脑工作,过了一会儿,再向窗子外看。那蹬车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路边只剩下冬天上午耀眼的白雪。她正要回转身时,发现从马路另一边过来一辆倒骑驴,蹬车人有点像伟新。她跑到窗前去,仔细看,可不就是伟新?昨天他上夜班,这时候应当在家里被觉的呀。原来他悄悄买了三轮车,天天蹬车赚钱呢。他的车上,坐着两个艳装女子,这一趟,他挣两元钱。俭爱摸了摸颈上围着的一条橙色丝巾,那是伟新送的结婚一周年礼物。这个牌子的丝巾,一条就顶她一个月工资呢。

这时小白走来问:“俭爱,你呆瞅啥呢?”一边也向外面看,她并没看见什么异样的风景,伟新的倒骑驴早就蹬过去了。她只看见马路上往来如织的车与人,还有路边显得有些脏的积雪。

不知什么时候,倒骑驴从街上消失了,有些爱情故事也不无遗憾地消失在时间的汪洋里。现在,俭爱和伟新分别生活在这城市的两个小区里,他们也已好多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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