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做一次旷野的跋涉

城外

热。

这不是个适合跋涉的季节。

也不是一个适合跋涉的日子。

下雨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天地板着脸,赌着气,憋着雨水,暴阳下吐出的是热辣的火舌。

连青枝绿叶都被舔蔫舔焦的气候,跋涉就是在火炉中熔炼,偶尔的阵风助推火势变本加厉,大地上所有活物都收到了天地严厉的温度提醒和警告。

我属于讨好天地的人,不躲不藏,不让不避。让太阳的火舌舔在头上、脸上、身上,让天地的火气起到正常、应有的作用,让时空的安排取得想要的效果。

野空

因为只是为了跋涉,所以只有出发,没有目的地。也可以说到处都是目的地。

因为是我心仪的山水,所以这跋涉是一个美好的过程。所有的难都是意料之中的挑战,时间不厌其长。

因为我是一个固执而自信的人,所以不听劝告,把百十来斤交给自然。正如自然中一棵树、一棵草或者一块石头,一粒尘埃。

把灵魂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把肉身交给自然,这算不算智慧?或者大智慧?

我以为是。愿或者不愿都不过是一厢情愿,交或者不交都在交着,与自然较劲是愚蠢的,失败及其超级丑陋的案例比牛毛多,比世上所有牛的牛毛之和还要多。

空中跋涉的鸟

我只背一个帆布袋,里面只装水。

在一个炎夏晴日投入旷野跋涉带其他东西是多余的、没用的,比如食物,事前吃饱,事中除了需要不停补水不断喝水,将吃不下任何正常食物。比如服装等跋涉装备,超过需求后用不上。长衣长裤必须穿一套,一套就好,否则这百十来斤就成了野外蚊蝇之类嗜血生物的食物。或许人类就因衣服的作用而令皮肤蜕化,变得嫩薄、脆弱,太容易吸引嗜血生物并被攻击得手。荒郊野外人迹罕至,孤独的跋涉原本是彻底光身融入自然才好,了无遮拦了无牵挂最能与自然融为一体。但嗜血生物众多,衣服这种在大自然中毫无意义的多余装备成了必不可少的保护层。衣服很快就湿透,换是没有意义的。一路湿衣缠身贴身,只要事后干汗之时及时换一身干衣服,那种轻松、惬意,舒爽是十分难得的。

没有极度饥饿过怎能体会到食物的珍贵?同理,没有体验过汗水淋漓湿衣裹身怎能珍惜轻松时刻的宽松干爽?经得起烈日炙烤是一种功夫,而经得起湿衣缠身的紧绷、闷热、蒸发是更考验耐力的硬功夫。

热到极致的时候,我感觉浑身澎胀、松软,成为一团燥热的蒸气团,双眼被热汗迷濛,意识被蒸发到飘忽、游移,四肢出现不可控制的颤抖,一般而言,这是中暑的症状⋯⋯

晒翅

艳阳熔云

我脱了鞋,和衣投入一口碧水如镜的池塘。塘很深,表面水温高热,底下水温渐低,到深处,冰凉。闭眼仰天,浮在水面,这才是彻底的休息和巨大的享受。这时候才有心情聆听动荡水声之外树林里的蝉鸣和稀疏、断续的鸟声。那是热到极致的啸叫,或是躲在凉处有一搭无一搭的絮叨。

居然有鱼啄头、后背、脚跟,难道以为是难得的食物?我可是食鱼不吐骨头的食鱼魔。

不禁觉得这些鱼非常可笑,好玩。

如果是蛇、或者水里的"怨气"呢?小时候村前村后都是水塘,母亲说淹死的人成为怨气藏在水中,需要拖人下水才可以超生脱生⋯⋯从小一个人根本不敢下水。

本能地立直了,游到岸边。除了火热与这一塘清碧形成的鲜明对比,什么也没有。倒是水面上不断冒着泡泡。

世事无常,到底是活得偶然而珍贵,我瞧见了自己骨子里的虚弱。

烤我吧!

呼吸,一来一往,一张一弛。

进出,往返,去来,都有呼吸的节奏。能反复说明活着,或者活得新鲜。倘有呼无吸有往无来有出无进有弛无张节率停止,一生一世就结束了。

该如何珍惜呼吸、来往、张弛、进出、往返、去来!怎么珍惜都不为过。

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有赖于意识清醒而存在,人与人貌似共同拥有同一个世界,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世界,或者说,每一个人只有一个世界,婴儿坠地,这个世界有了,生命消亡,这个世界相对于这个生命就是没了。形而下的世界,理解起来很容易,但形而上的空,理解起来比较难。其实也不难。

我穿上鞋,继续跋涉。

在骄阳下跋涉,就是在滾滚热浪中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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