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

从今天开始连载《军校故事》第二章,《告别,勇气》,这章的内容主要是我们从军校毕业后十五年内发生的故事,在这十五年中,每个同学开始有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我们所说的战友情、同学情,实际上是从毕业后开始的。

在学校时,没有什么情可言。除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圈,因为存有竞争,表面上都装出十分友好,非常仗义,特别哥们,但实事上,巴不得对方犯错被教导员抓住,最好被狮子校长抓住。

在同一总队的学员中,也由于城市与农村学员的个性差异,少不了一个不鸟一个。不同的圈子,如果犯错,同学们都会假惺惺的为你鸣不平,但在背后的议论中,心里快乐的跟吃了蜜一样,生怕传播的力度不够。这是人性所致。那时候有一种学业竞争的存在,因为年轻,我们错误的认为,学习好、表现好就能发配到一个好地方。

如果说,仗义,老狼和大疆也许真能做到。因为,老狼的性格,天不怕,地下怕,只要不伤及他的利益啥都不怕。而大疆当年并没想去读军校,他的性格和能力更合适去做生意。所以,大疆也就因为打架,自己承担了责任,差点被遣送回家。这货当年打好背包,没事就去问教导员,他啥时能走。好在,狮子校长提倡血性,大疆才幸免于难,成为后来的我们中职务最高的一位。那会,很多同学在下面神乎奇神的传播着大疆的打架的经过。此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个看客,只是觉得惋惜。但也有人在兴灾乐祸。如同马拉松,总想着自己能坚持下来,别人呢,最好晕倒在路上,主动退场。

我们毕业了,走上了工作岗位,我们所面对的是生存的竞争,超越“丛林法则”,人类社会用钢筋水泥竖立的丛林,其险恶远远胜过动物间面对面的撕咬。在人的社会中,强与弱并不体现在力量上,而在人心。

从职场来说,上、下级的关系好处,而同级,则很麻烦,凡事总得遮遮掩掩。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部队并没有隔离在人类社会之外。

在我们毕业之后,才猛然发觉,其实,已不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同学才可能是畅所欲言朋友。除此之外,管好自己的嘴,以防祸从口出。

我问过军校的女生,当男同学犯错时,怎么想?她们说:觉得挺可怜,挺不公平。这世界本没有公平,因为当年,我们对公平的理解,本身就缺少高度和道义。

毕业后,我们兑现了当年的誓言:人到加酒,车到加油。

军校故事第二章:告别,勇气

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只有青春不能,那么多事情,跟青春绑在一起就是美好,离开青春,就是傻冒。

(一)文杞与长炜

A

文杞在家行三,上面有两姐姐,下面还有一小妹。文杞祖籍:河南杞县。那地方重男轻女。

文杞小时候就常被他爹重打的四处乱窜。而小妹从小学习好,倍受爹的轻视,根本不用爹操心学习的事,努力至极。

在我们毕业那年,小妹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那时候我们放暑假在家,还没去基层部队报到,我和文杞去火车站送小妹。

文杞和小妹站在一起根本不像同一爹妈生的,小妹那时候留着剪发头,眼睛大大的,水水的,个比文杞还高一点。二十年前的中学生,很清纯,一尘不染的感觉,没有现在孩子的多元化。

送小妹的时候,文杞就笑着说:妹子呀,还需要什么东西,千万别客气。然后指着我继续说:让东哥出点血。小妹就羞红脸不好意思的说:哥,好像忘带卫生纸了。我和文杞就忙跑着去买卫生纸。

那时,我们根本不懂女孩子所说的“卫生纸”的含义,也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用的那东西叫卫生巾。然后我俩就去车站边上买卫生纸,那时候的卫生纸是那种很大张,很粗的草纸,叠到一起的,用很粗的塑料袋装着,一层层的,也许有好的,但我们那会真没注意过,也没见过。我俩就买了五包。带过买了很多方便面,水果罐头什么的,那时候方便面也是稀罕物种。那个小商店离火车头很近了,文杞就说:东,走,我俩先去看看火车头,看火车头里有没有方向盘。

然后我俩就兴奋的向火车头走去,火车是柴油机的,噪音极大,走到边上说话声音都听不清了,我们大声讨论火车有没有方向盘的时候,火车“呜”的大叫一声,吓得我俩条件反射的跳到两米外,然后就看着火车,慢慢的,呼哧呼哧的挪走了,越来越快,快到我们已不可能把卫生纸递给小妹了。文杞遗憾的说:哨子一吹,这一排房子就一块走了呀。还没看到方向盘呢!

B

毕业后,我们去了新疆各地、州,共同的生活已结束,我们的生活已少有交集。

文杞是和长炜分在了一个支队,那时候家在乌鲁木齐的都想留在首府城市,也许都找人想办法留下来,文杞分的这个支队离乌鲁木齐挺近。文杞是听着干部处长由远而近的念着名单的,南疆没他,伊犁、承化没他,他就高兴了,但乌鲁木齐也没他的时候,文杞快哭了,心想不能把他分到青海去吧!当听到他和长炜分到一起的时候,站在后排的文杞抬脚把站在他前面的长炜踢了一脚,小声说,黑马户。火车票你买。

关于长炜这个外号有一个来历,那时候洗澡都是大澡堂,但每个花洒下有一个档。有次洗澡,老狼刚打上洗头膏,长炜就站在他面前咳嗽,老狼把头上的泡沫冲了问长炜,干什么?

长炜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然后用手指着下身的水枪,然后又两手插腰晃了晃。

长炜的下身,一根大棒槌支挂着,随着长炜的身体左右摆着。老狼吸了口痰,“呸”的吐到了长炜的棒槌上,然后吼了声:滚!长炜用手指着老狼,你、你、你的想了半天词!老狼又吼了句:快滚!再不滚,老子把你这根蔫黄瓜剁了。

长炜悻悻的走了,洗了洗下身,又到对面文杞那边晃去了。文杞盯着看了一眼长炜的棒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兄弟,然后就看见文杞两眼眯成了半截火柴棍,双手抱拳,大笑着说:哇,这才叫老大笨粗、伸缩自如嘛,佩服佩服!你这货下次买裤子,要买那种三个裤腿的!往那儿一立,三角架一样。后来长炜就有了个难听的雅号:马户。

黑马户长炜被分到了市中队,而文杞分到了车站中队。

文杞到车站中队报到后,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这个发现让文杞做梦都笑醒了。

那个当年把他打菜盘子从窗口扔出来的那个后勤班战士,竟然就是这个中队被临时抽调到学校做饭的。

上班的第二天,文杞郑重的找那个战士谈心了。

文杞问那个战士,你还认识我吗?那个战士低着头,小声说,认识,排长。我错了。

文杞就憋不住了大笑着问,你错那了!那战士小声说,当年应该多给你打点肉,看样子我这人没远见,所以只能当兵了。文杞又大笑说,好了,没事,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去吧,把饭做好。

而自此之后,那个战士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先问文杞,排长,今天想吃什么?直到他牺牲。

文杞是心很软那类人,他是那次这个战士要求探家才得知他家情况。

这个战士家里很穷,四川的,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在外边打工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两腿骨折了。那时候也没人关注《劳动法》什么的,老板管都不管。那个战士的父亲是同乡用平板车拉回家的,就在家里躺着。这个战士接到电报,请假要探家,哭述了这事。战士哭,文杞也边听边掉眼泪。战士哭述完,文杞也把眼泪擦干,从口袋里掏出刚领的工资塞给了那个战士,让他带回家。捐出工资的文杞憋了一个月没钱打游戏。

那个战士探家回来给文杞带了四川的腊肠。文杞看到那腊肠的一瞬间就想到了长炜的棒槌。

中队是清餐,这东西不能在这吃。他就托人带给了长炜。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文杞悄悄溜到市里,提了两瓶酒找长炜,准备把那堆腊肠带过干掉。

当文杞在宿舍中把长炜从被窝里揪出来,提出此要求时,长炜翻着小眼睛说:你不知道我们这都是清餐吗?怎么能吃那东西。我给你买点榨菜和花生米下酒吧!

文杞就追问那腊肠的去向。

长炜就交待,送领导了。文杞就跟着问,你说是我送的没有,长炜就翻着小眼睛说,我说你干什么!

文杞就生气了骂,黑马户,那是我一个月工资换来的,你把钱还我。然后就在长炜的军装口袋里翻,硬是把长炜口袋里的钱全都搜完,塞进自己口袋,提着两瓶酒走了。

C

我毕业后第一次见到文杞已是一年后。

文杞所在支队派出一支精干的代表团来我所在的支队参观学习。

那时候我在那个城市偏远的一个中队,任代理中队长。当年负责接待的参谋长就说,晚上,我们去亚西餐馆请你们喝酒。让我们这的四大金钢陪你们。当文杞在四大金钢中竟然听到我的名字时,大笑着说,看样子今天赢定了。东那小酒量,也能称得上金钢。那个年代盛行喝孔府家酒。我喝那个酒怎么跟喝水一样,估计是孔府假酒。那天的战况,我早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文杞他们是灰溜溜的离开,并扬言客场作战失利,今后主场作战时,再报一箭之仇。

后勤兵牺牲前,给文杞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排长,我再不能给你做饭了。

那是一次深夜的车祸,一辆大客车与货车迎面相撞,货车司机当场死亡,客车上多数人受伤,那时候消防部队还没有承担救援任务。312国道还是普通公路。也是连通南北疆的唯一通道。公安部门就调动了这支唯一可以调动的部队到现场参加救援。老兵复员,新兵没有补入,中队就七八个人都上了现场。

后勤兵跟着交警在前方疏道车辆,可能是司机打瞌睡了,也可能是司机喝醉了,现在已无法考证。当那辆桑塔纳高速从对面的公路冲过来时,没有注意到路边疏导车辆的后勤兵,后勤兵是从背后被撞飞的,当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同时响起时,文杞惊恐的回头,在车灯的照射下,那个后勤兵被甩出的物体一样向车的前方十来米处飞了过去,当文杞奔跑着把后勤兵抱起来时,后勤兵就那样含糊说了那句话,然后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后勤兵死了,他不是烈士,最多算是个因工牺牲。

后勤兵死后,他家里没有来人,家里那时穷得连买车票的钱都凑不齐。文杞把骨灰送回四川的。

文杞背着骨灰盒先去了那个县的武装部。

武装部长带着文杞先坐吉普车走到没路可走的县城边,又搭摩托车走到无路可走的山边,然后,翻了好几座山找到了那个战士的家。

后勤兵的父亲还在床上躺着。一条老黄狗低眉顺眼的在床下卧着,后勤兵的母亲和一个十来岁的妹妹站在房门口,听着文杞僵硬着脸对后勤兵的父亲讲他儿子牺牲的过程。文杞没有告诉后勤兵的父亲,他是那个中队的队长,只是说自己是政治处的干事,负责处理后事。

后勤兵的父亲默默的听着文杞讲完事件经过。一声没吭,也没有掉泪。文杞把抚恤金和自己一年的存款以及支队干部战士的捐款三万多元钱交给了后勤兵的父亲。

后勤兵的父亲手抖着接过抚恤金,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呀!你就帮我把孩子骨灰埋在院后的橘子树下吧!

当文杞准备告别时,后勤兵的父亲说:队长,谢谢你把儿子给我送回来!

文杞愣了一下,这时,他才注意到,昏暗的房间中一个一米来高的破柜子上有一个玻璃框,上面夹着不同年代的照片。而在框中间有一张五寸的彩色照片,那张照片上,文杞插着腰,那个后勤兵站在他身边。是两人大笑着的一张合影。文杞想起来那张照片是那次后勤兵探家前照的。

下午,文杞和武装部长离开后勤兵的家,走出百十来米,文杞再次回头时,听到屋内传出一家三口恸天的哭声。

D

长炜其实性格挺好,一句话说半句就开始自己先笑的那类,但他的笑点远没有文杞多,一般也就是他自己说自己笑,别人看着他笑。

长炜也是个二百五的性格。

据文杞说,长炜干过一件特丢人的事。有次出警,一辆中巴车堵在中队门口拉客,就是不让道。

长炜气的跳下车,冲过去,一把就将售票员拉下来,抡起一巴掌打在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脸上。那个中年妇女,冲上去抱住长炜,又抓又咬。长炜好不容易挣脱开。那女的就躺在中队大门口,又哭又叫。披头散发。一会又满地打滚。就是不让出车。

文杞事后就骂长炜,你这黑马户,你要打也是打驾驶员呀!你打售票员干什么。

长炜还想不通,打那个不一样吗,都是一伙的呀?

二十年前,部队和地方打架貌似很正常,打完也就完了,老百姓也不会去告状上访。

那个肥婆娘最后还是被中巴车的驾驶员,一巴掌打回中巴车的。驾驶员当然明白,阻碍消防车出警,他是得到派出所坦白交待的。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如果是现在发生这类事,长炜早完蛋了。

一套很好的儿童读物,在快乐的阅读中长知识。中式教育与西式教育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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