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花 | 我的父亲
小时候,怕父亲!甚至连父亲不经意间的一个喷嚏,我就吓的浑身打冷战。只因父亲也是我的班主任老师。
不光我怕父亲,父亲的学生,我的同学也怕父亲!那次,同学委屈的向我诉冤,说:赵老师咋就不知道好歹,我听到别的同学喊着他的名字骂他,就跑到赵老师办公室,高声喊:赵老师,有学生骂你!赵老师正戴着眼镜伏在教案桌上批改作业,他抬头从眼镜的上沿,目光严厉的瞪我,然后厉声训:你骂我?我叫你骂我!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赵老师早拿起教案桌上的木棍教鞭,伸长了胳膊,狠狠地扬得老高,能听到棍子在空气中嗖的声音,不知怎么棍子就落在我肩上,吓得我哭着跑回来,你说冤不冤?
我问她:疼不疼?她恍然醒悟:咦,光知道害怕,咋就不疼呢!
我说:不疼,就不问他了,因为他耳背儿,或许没听清你说的话。
后来,上初中后的我,不适应学校住宿,更不习惯学校的干膜、水,水、干膜这样的伙食,有时候甚至连水也喝不到。所以,长时间的迁就,嘴上起了水泡,也严重便秘,肚子胀疼的难受,根本上不成课。没办法,才跟老师请假,哭着回家。回家的我让母亲吓坏了,小跑到村小学叫回正在给学生上课的父亲。母亲焦急地与父亲商量:去蔡庄集诊所吧?父亲严厉地瞪着母亲,仍像训他的学生:蔡庄诊所行吗,能看好吗?
母亲说:那就去镇上吧!父亲急躁:去镇上,还不快点儿找架子车,到蔡庄集上再乘机动三轮车,那时只有这种车。
母亲慌张从邻居家找来架子车,父亲也一路小跑跟在车子后面推车。父亲额头满是细密汗珠,看着父亲一边弯腰扶车小跑,一边张着嘴吧喘气,那一刻,父亲严厉背后不易被人察觉的温柔,被我感动得稀里糊涂。
我的大学是一所不起眼的中专农校,但对于父亲来说,无疑是小女儿在他头上套一圈五彩缤纷的光环,光环让父亲满面春风,流光溢彩。那一段时间,一向严厉的父亲逢人就笑,逢人就老远打招呼,老远就热情地递上自己的“好香烟”,逢人就炫耀:唉,我那小闺女,考上农大啦!父亲的炫耀无非是得到一些真诚的祝福:好啊,好啊!那时,父亲往往与母亲闲聊:他娘啊,咱喝点酒吧,儿子大了,闺女大了,就连小花也考上大学了,咱该享清福了!要不,咱不种田地了?母亲乐呵的同时,也与父亲反驳:不种地吃啥?小花的学费咋办?母亲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父亲才恍然大悟的想起学费。父亲一时陷入了沉思,在教案本上涂涂画画,最后用商量的口气跟母亲说:咱卖一些麦,等秋收再卖一些豆子、芝麻,还有我下个月的工资,父亲知道,对于我那三千多元的学费,还是半斤对不上八两。
父亲没办法:找你哥吧!父亲给哥打电话,嫂子接的,因为哥出差了!父亲给四姐打电话,四姐说,他们家刚盖的房子;父亲给大姐打电话,还没等父亲说完,大姐就哭穷,我哪有钱啊!父亲没有给二姐打电话,因为二姐也是庄稼人,也是父亲常常照顾的对象,父亲没办法给刚上班的五姐打电话,五姐刚上班,往往是这个月花下个月的工资;父亲或许忘记,还有三姐,但父亲没有给三姐打电话,早已陷入两难境地。给三姐打电话还是四姐打的,四姐没钱也为小妹上学着急,还有大姐她们,她们把这么一个大的绣球抛向了三姐,三姐很慷慨,没钱借还得让小妹上学,这年头儿考大学不容易。学费有着落了,父亲紧皱的眉舒展了,临去上学时,父亲破天荒给了我两百元生活费,两百元,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感慨,激动,有些无所适从。
不觉间,我长大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母亲老了,父亲的头发白了。那段时间父母亲与我们一起。与我们一起的父亲,除了与母亲一起帮我看孩子,上街买菜之外,他还看书,写毛笔字。父亲那豪气十足的狂草,真是龙飞凤舞!于是,自己学着父亲的模样写,父亲每每认真看我写的丑字,都会问父亲我写得咋样?父亲温和地笑:有进步!这时的父亲,完全没有了他教学生时严厉的一面。
再后来,母亲先我们而去,父亲显得是那么孤苦,压抑,整天都是写他的毛笔字,写伤感的诗词。父亲是在想念我慈祥的母亲,只是羞于在儿女面前表达而已。那次,八十岁的父亲破天荒喝多了酒,喝多酒的父亲没完没了的絮叨:我懂得那个理儿,生老病死是自然现象,可我想念你娘啊!我们一起风雨几十年,没吵过嘴,斗过架,养育你们兄妹七个——看着父亲眼里浑浊的泪花,我也泪流满面。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与父亲一起写字,一起看书,想法与父亲多聊天,想法让父亲高兴,看到父亲脸上孩子般的笑容,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儿。可是,正当父亲慢慢接受母亲不在这个事实时,一场病彻底打垮了坚强、乐观的父亲。急性脑梗,尽管我们去本地最好的医院,央求医生开最好的药,父亲还是落下后遗症,说话有些打结,思维有些迟钝,走路也颤颤巍巍,有时还不认识人,完全像个懂事的孩子。女儿问:姥爷,你怎么不吃饭,不睡觉?父亲乖乖地答:你妈不让我睡觉,你妈不让我吃饭。女儿笑嘻嘻地催我,妈,快点儿让姥爷吃饭吧,饭快凉了!妈,快点儿让姥爷睡觉吧,姥爷就坐在床沿边等着你命令呢!很多时候,父亲不知道怎样穿衣,上衣当成裤子,怎么也穿不上,于是,父亲像孩子一般,光着膀子,推开厨房的门,惦着衣服,让正在做饭的我看,那眼神,有孩子般的委屈,有父亲般的无奈,那眼神,再次让我心碎!
于是,担起父亲的“母亲”角色,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呵护自己的父亲,生怕一转眼的功夫,父亲再有个什么闪失。终于,每天的忙碌于孩子、工作、家庭、父亲,我的体力,精力达到极限。精神恍惚,说话没有力气,浑身瘫软,整个人要害大病似的,我在日记中写道:再坚持吧!父亲已是八十岁的人了,再累能让你累几年。
可是几个姐姐不忍心,担心我年纪轻轻身体会跨,请保姆,父亲不适应,看到保姆就眼红,几次三番地让人家走,说人家做个家务活还要钱,骗子。终于执拗不过父亲,只好让保姆再找工作。大姐无论如何要把父亲接走。父亲不同意挪地方,大姐只好哄父亲:咱去淮阳游龙湖,看荷花,坐大船,父亲才同意。其实大姐接父亲时是去年冬天!哪里有荷花?父亲被大姐接走了,我的身体是放松了,可一颗心却空了。
总担心父亲在姐那边不适应,结果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在大姐那边被照顾的非常好,身体恢复得也很好,没事时,大姐把父亲吃饭、锻炼身体、洗脚等生活小视频发给我们。
看到父亲仍像孩子一样幸福,快乐,一颗心也跟着父亲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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