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梨瓜】/ 高心泉
一只梨瓜
高心泉
那是1985年,我上高中一年级的夏天,父亲因为害了好长时间的痔疮,不得不住院做手术。
我们家的邻居,晁家老二在县中医医院是个有名的外科医生,因为辈分的原因,年纪比我大了十几岁的他喊我父亲为“六爷”。大概是礼拜天回来探亲的时候知道父亲的痔疮疼的难受,就说去他那里的医院,他给做个手术就没有问题了。
当时,家里正养着一头奶牛,是去年冬天从附近村子一个奶牛贩子那里掏了四千五百元买的,因为我们村离陕西柴油机厂比较近,牛奶可以就近送到厂家属区销售,作为几亩庄稼之外的副业,这既可以增加家里的收入,当然也可以脱贫致富,过上体面点的生活。为了这个当时中国农民最朴素的愿望,一生贫穷胆小清瘦单薄的父亲,可是负了极大的思想压力的。因为在那个时代,四千五百元的巨额买牛钱,全是东拼西凑借的!
奶牛在产犊前的两个月是不能再挤奶的,要给母牛和它肚子里的牛犊充足的营养供给和休养调理,加强饲养管理,草料要求高,而且喂水量加大,次数增多。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因为劳累,痔疮加重了,不得不想着去做处理痔疮的手术。他把经管牛的事千叮咛万嘱咐的交给年迈的母亲,在七月底的一天,让放了暑假的我,用那辆他平日送奶的自行车,带着他去兴平中医医院住的院,我就陪他准备做手术。
做手术前必须先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当天做不了,等检查结果出来,大夫要看了各项指标没有问题才能做,这是医院的规定。而且来的时候炎症比较厉害,需要打两天消炎针,估计到第三天才能做手术。他见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就让我下午回去,把家里的牛好好经管经管,明天下午再来医院。第二天下午,我给牛割了足够吃两天的满满一架子车青草,带上母亲烙的锅盔馍,骑上自行车,赶到十五里外的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父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咱家的牛怎么样?你来的时候给它喂了吗?饮了吗?没嘛哒吧?我把牛的情况如何如何详细跟他说了后,他这才让我给他碗里倒上开水,泡上我带来的锅盔馍,香香的吃了起来。
第二天医院上班了,我的邻居老二晁大夫准时来查房了,前天做的检查和今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可以,他就马上安排做手术。大概十点半的时候,父亲被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是地方不对,坐不起来,躺不下去,就只有半爬着,瘦骨嶙峋的身子背后已经汗湿一大片,短而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可能麻药即将散尽,他有些痛苦的眉头紧锁,连声呻吟着,我赶紧和两个护士把他挪到病床上,接着出来的晁大夫大声说:
“六爷,感觉咋样?哈哈哈,长痛不如短痛,以后就不受这罪了。”
“唉!有啥都不要有病,难受啊!”父亲苦笑着咧嘴答到。
医院里的病房是一栋南北走向的二层简式楼,坐东向西,朝西的房门外是一条走道。父亲的病房就在二楼的中间位置。病房十分简陋,木窗木门,吊线盒上挂着一个普通灯泡,房子除了两张病床以外,也就两个床头柜了。十二点刚过,夏天的太阳就已经热辣辣的照进来了。医护人员都下班走了,我也感到肚子饥了,就问父亲,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他从自己用扣针别着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块钱交给我,让我去街道自己买一碗面吃,而后给他带回来一碗。吃完饭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卖本地梨瓜的地摊,看着新鲜水色的花梨瓜,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经给生产队做务过好几年西瓜地,顺带也种过不少回本地的花梨瓜,我知道这种花皮梨瓜的口味 ,绝对皮薄瓤甜,就忍不住用手里剩下的几毛钱买了一个,好让做了手术的父亲享受一回特别的待遇吧!
急急忙忙走进病房的时候,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顶子上的楼板烧的像个大火炉,没有一丝风的房子热的跟个蒸笼。我赶紧问父亲热不热,是不是饿的很。他说不热,肚子不太饥,就是口干舌燥,渴很。我赶紧说我买了梨瓜,你要不先吃几口吧。
“拿来!”他急切的说。
我急忙在门外边的水龙头上把那个梨瓜洗了,用指甲从中间划了一道印,掰开递给父亲。他用双肘撑着身子,半俯在床沿,接过梨瓜,先是用嘴沿着瓜的外沿轻轻吮了一圈,然后就开始猛烈的一口接着一口吞咬着瓜肉,消瘦的脸颊一张一合,贪婪的吸吮着瓜瓤和瓜瓤里的浆汁,牙床有力的咀嚼着进入口中的每一块瓜肉,响声清脆辽远。在溽热难耐的夏天的中午,一个如饥似渴的花甲之人的毫无掩饰的吃相,参杂着树上的知了的单调的鸣唱,显得那样的响亮,特别,纯粹!
“我这里没事了,吊针也打完了,你回去吧,把牛好好经管了,黑了再来!”
刚一吃完饭,他马上就对我说。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他下午需要的用的东西放在他跟前,就骑着自行车往回赶。太阳底下的热风哄干了我身上的汗水,可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可怜的父亲,终生辛劳却很少享受生活的甘甜,一个梨瓜解了正在倍受熬煎的父亲的饥渴,多亏我一时想到,才让父亲从那个梨瓜中解除了一些术后的痛苦。以后多年,每想到父亲吃梨瓜的那个场景,我都会难过得热泪涌。
作者简介:高心泉,兴平西城人,热爱生活,热爱文学,平时忙于生计,闲来爱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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