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太奇时代】/ 景卫平
蒙太奇时代
景卫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的家乡大曲从以往贫穷、闭塞的自然村中脱颖而出，日渐显露出她秀丽的田园风光和传奇一样令人神往的魔力。举目远眺，村子南倚巍峨苍翠的秦岭，北边和集贤古镇相毗邻。一条笔直醒目的柏油马路，像一条银灰色的飘带绕进大曲村，路两侧呈辐射状分布的村居掩映在绿树中。走在杨柳摇曳的柏油路上左右瞧去，真是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香，素有百果园之称的杂果林遍布眼前，耿峪河、大曲河、田峪河哗哗的水流声，滋润着东西绵亘、阡陌纵横的诸多自然村。大曲村委会红墙灰瓦坐东朝西，与它左右一字排开的是小学、供电所、卫生所、供销社和林站等事业单位。和村委会一路之隔的正对面，就是南北占地近百亩的绿色军团所在地。大曲村这个人口不足千户的村子，被人们美其名曰“大曲市”，她的美丽源自这所绿色军营，源自军营中那一场场电影蒙太奇。
驻扎此地的部队，是保障通讯光缆设施安全的兵团。每当拂晓时分，嘹亮的军号声准时划破寂寥的夜空，部队列队出操，学生去学校上早课，各家各户炊烟升起，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每当晨曦中听到出操的解放军跨、跨、跨、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和洪亮的口号声，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就挺直腰杆来了精神，无限崇拜、艳羡地呆望着与我们擦肩而过精神抖擞的解放军叔叔，俨然自己也成了一位虎虎有生气的小兵。那时无论是男孩女孩，最喜欢的颜色是橄榄绿，最大的梦想是长大后去当兵。就因为学校和部队毗邻，母校在八十年代初就成为远近闻名的西安市军民共建文明小学。其他学校的孩子只恨爹妈没把他生在大曲村，总想来大曲开开眼，见识见识那些从庄严矗立的部队大门内出出进进的吉普车、大卡车和威武神气的解放军。只要从部队大门口经过，无论大人孩子都会故意放慢脚步，眼神越过大门口荷枪站岗的哨兵，向大门内好奇的张望几眼。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障，掩映着宽阔挺拔的大道，大道两边是警卫连所在的社区。向里张望，能看见气势雄浑的灰色办公大楼被扶疏的花木掩映着，大楼前是一个小广场，再北面是一个篮球场，时常能看见来回跑动的人影，能听见尖锐的哨子声和喝彩声。目力所及范围之外的军营装置和军团人的生活，对人们来说是神秘向往的所在。
听大人们人讲，解放前，这里是一个石头遍布、杂草丛生、野物出没的荒草滩。自从部队在此驻守，这里就变成了建筑林立人气兴旺的好地方。随着改革开放的的春风吹遍神州的各个角落，昔日戒备森严的军团，和当地的老百姓也搞活了关系。军区服务社率先向老百姓开放，那里的商品物美价廉；部队的卫生院也在大门内侧开设了门诊，为老百姓解除病痛；最振奋人心的是，作为部队文化娱乐生活的电影，也要向老百姓开放了！为了方便老百姓看电影，部队在靠近公路的院墙东侧开辟了一个偌大的露天电影场。这个喜讯如同千里的霹雳万里的闪，顷刻间照亮了人们灰暗寂寞笼罩的心田，在人们的心头掀起了滚滚的春潮！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守在部队大门外看电影的人群里，心里的那份亢奋、紧张、期待、迷茫和激动真是无法言表！犹如初恋，巨大的喜悦和向往交织着，焦灼不安的等待着与情人晤面！攒动的人头，伸长的脖颈，举过头顶的或高或矮的凳子，越来越密集的人群那浓烈的气味，叽叽嘎嘎兴奋的喧吵声，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连部队大门口那高挂的路灯也似乎急红了眼！当里面的军人列队坐好之后，刚一接到开放群众的指令，迫不及待的人潮就汹涌奔腾而入，一时间，杂沓的脚步声，纷乱的人影，犹如挟着雷声的乌云，黑压压的向电影场扑去！抢占席位、呼朋唤伴、小孩子尖声呼喊的骚乱声，随着一束乳白色的魔幻之光投向宽大的银幕而隐没，所有人的眼球、心魂都被吸引到了一个梦幻之城 。银幕上那纷呈的绮丽风光，那扑朔迷离的故事，那风云变换的历史时空，那交织着爱恨情仇的酷男靓女，那亦真亦幻的生活场景，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让每一个观众都看的如醉如痴，一时间迷失在时空巷道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今夕何夕！我无法知晓成人的内心经受着怎样的冲撞和激荡，作为一个孩子，第一次看电影，我完全像一个灵魂出窍的疯子，一会儿傻傻地笑，一会儿傻傻的哭，狂热兴奋得一塌糊涂！直到电影散场，所有人都像从美梦中跌回现实，心中盛满了依恋和甜蜜的哀愁！
我不知道电影会给人多少娱乐和陶醉，我只知道电影成了风骚的大众情人，每个人都迷恋她，更多的人追求她，为她朝思暮想，盼着和她约会。只要看看每周电影公放日的黄昏，大曲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就会明白，人们对电影的热爱有着不可抑止的激情。外村的人们情愿步行几十里，也要来赶场电影。许多人宁可顶着毒日头赶农活，也不想误了黄昏时的浪漫之约。下雨天或冬天，电影是在部队开会学习的礼堂内放映，因地方有限，以购票的方式凭票入内，许多人因错失了看电影的机会而怏怏不乐。春夏秋天气晴好的夜晚，是看露天电影的好日子，电影场的角角落落或坐或站都挤满了人，就连院墙外的树杈、学校的围墙上都坐满了观众。场外的公路和稍远的果园、河畔上也三三两两的散坐着些人，即使看不见电影画面，在月白风清的夜色中，听听电影中的人物对白和音乐，也是一种消遣享受。小孩子们猴儿似的爬上爹的肩头，搂着大人的脖子看电影，别提有多神气！以往人们劳累了一天之后，不是早早昏天黑地扯大觉，就是聚在一起打牌、说荤话解闷，自从迷上了电影，人们闲谝时就有了话题，谈起影片中的历史故事、人物命运、世界风云和明星大腕，津津有味特别来劲！负责作务棉田果园的人在一起，谈论交流的是电影放映前加演的农田管理科普宣传片中的新知识；妇女们在一起，拉呱的是电影《喜盈门》等生活片中的家长里短新风尚；年轻人在一起，不是神侃少林寺、武当功夫的出神入化，就是回味每场电影中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经典；孩子们匝堆在一起，不是讲抗日英雄如何戏弄痛击日本鬼子，就是讲妖魔鬼怪如何和人斗智斗法。一场场电影，就是一个个浓缩的时代和人生，一场场电影，就是瞭望世界的窗口通道，人们在感受世界的丰富多彩时，总会唤醒心灵深处一些沉睡的意识，催生一些心灵的花朵！在电影文化的熏染下，更多年轻人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哼起了流行歌，穿起了喇叭裤，在校念书的更加用功了，毕业回家的，谋划着像电影《人生》中的高加林一样去外面闯世界，许多头脑活泛的人率先做起了小生意，种植栽培了果树新品种。
随着电影的公映和热播，大曲村也如同飞机上吹喇叭---声名远播。随着外村人的增多，理发馆、杂货店、铁匠铺、小吃摊等能赚钱的买卖，都雨后春笋般在这条路的地界上见缝插针地开了张！夏秋时节的时令果子樱桃、桑葚、桃子，苹果、核桃、板栗等鲜货，都成了抢手货。地摊上的电子玩具和各种小玩意更是琳琅满目，许多人的手腕上都明晃晃的带着时髦的电子表。即使没有电影的日子，人们也喜欢聚在这条路街上闲逛，消磨时光，对有着神秘色彩的军营生活依然充满了向往！当然也有一些当地的小混混借着看电影滋事、兴点风浪，不过在军团警卫连的眼皮底下，也没有人敢放胆干坏事。思想解放的的小伙子和大姑娘往往借着看电影的机会，要么去野地里谈恋爱，要么在看电影时对心上人飞媚眼、送秋波，许多由父母包办定下的的娃娃亲都相继解除了婚约！有的姑娘对军营男子汉怀着些倾慕的心思而芳心暗许，每年都有退伍的军人携带本地的姑娘回了家乡，臊得姑娘的爹妈恨声的骂道：都是电影惹的祸，把人的心都演野了！骂归骂，看电影的人依然是场场爆满，大曲市的夜色因了电影的点缀而分外迷人！
我那时候还是个上小学的丫头，哪怕一顿饭不吃，都不能落下一场电影不看。每逢有电影的下午，我和姐姐就早早的写完作业，她做晚饭，我扯猪草，单等着爹妈从地里收工回来夸我们懂事，准许我们去看电影。电影开演前，部队往往会来一点小插曲，那就是各个连队的赛歌会。一连刚刚唱完《打靶归来》，二连《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声就风起云涌的唱了起来，三连更是士气高昂，以更高的嗓门回应起来，电影场上空的歌声此起彼伏，场上的观众轻轻的和着节拍，一起沉醉在音乐的旋律中，开怀不已。欣赏完了部队赛歌，电影大餐才正式开宴！《大渡河》、《英雄儿女》、《喜盈门》《少林寺》、《火焰山》、《牧马人》、《天仙配》《画皮》、《尤三姐》、《大篷车》等近百部各类题材的电影，是我们少年时代成长的岁月中最丰富的精神食粮。在我幼小心灵发育的特殊时期，除了听老人讲古和听广播中的评书，几乎没有课外书来读，而电影却为我们构建了一个那么丰厚的艺术氛围，让我们在活生生的电影故事中读懂了历史，读懂了战争，读懂了艺术，读懂了生活，那颗懵懂的心因汲取了民族血脉中的人文精华，似乎一下子丰盈起来，张开了梦想的翅膀，萌生了艺术的幼芽，奠定了浪漫的情感基调！现在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但那些儿时的电影镜头，依然鲜活在我的记忆中永不退色！记得看了几部聊斋电影，那些三分像鬼七分像人的鬼狐，不知让既怕又爱的我们惊梦过几回！外国电影《简爱》中的家庭教师那痛彻心扉却无比尊严的爱情宣言：“你以为，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就没有灵魂吗？--你错了！我的灵魂和你一样平等！如果上帝赐我一点美貌和财富，我就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象现在我难以离开你一样！”令多少自卑的灰姑娘挺直了脊梁，感动的热泪盈眶！无可质疑，电影给我们的心灵的慰藉，精神的启蒙，是那个时代馈赠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
时代的列车轰响着向前挺进，随着国家裁军百万指令的推进，驻守于此的团部与其他军团合并，曾经像传奇一样辉煌一时的电影时代，萎谢得令人措手不及！人去楼空的惆怅在人们的心头久久难以挥去，昔日车流人潮熙攘喧哗的大曲路和被人们称为为梦幻之城的露天电影场从此冷落寂寥下来。随着经济和科技时代的到来，人们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昔日那种万人空巷看电影的盛大场景已不复存在，少年时代那份看电影的激情和亦哭亦歌的狂热却难以再现！我深切的怀念着梦想孕蕾开花的蒙太奇时代！
作者简介；景卫平，笔名精卫，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从教之余喜欢读书写作，已有数十万字散文、随笔、小说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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