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羊圪脑的太阳红又红》 武继志

“儿哩唻嗨——!”

  如果有人冷不丁冲你喊这么一嗓子,肯定吓你一大跳,末了你还懵懵地发愣呢,告诉你吧,这是一句只有羊圪脑人听得懂说得来的口头语,外乡人当然不知道啥意思,你要想明白,那就跟我上羊圪脑走一趟哇!

  “儿哩唻嗨——你们看,二娃叔回来啦!”

  你听,有人又喊呢。

  你看,在那儿,在大白石头那儿,那儿就是羊圪脑的村口。喊叫的青年农民叫马蛋,他是喊给众人听的,他眼尖,看见那个被他唤作二娃叔的人终于在小鬼圪梁露头啦,他喊的时候有一种八月十五等月亮,月亮出来好吃月饼的傻乎劲儿。众人跟他一样,也在等着呢,不过,同是一个“等”字,却又牛蹄蹄两瓣瓣,希望不同,想法不同,由此,刚才这两拨人还在不停地圪吵呢。

  山里人的圪吵是没有理据的,无非是稀粥说稀粥稠,糊糊说糊糊香,争论不出个所以然。当马蛋喊出一声“儿哩唻嗨——你们看”时,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让马蛋忽悠着向小鬼圪梁奔去,可是那个月亮般的人物却又看不见啦!众人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然而却故意指责马蛋胡说八道,原因是马蛋说话向来不靠谱,人人小觑他,他说河里边有石头,众人偏说没有。其实吧,指责的对象应该是那个该死的小鬼圪梁!

  该怎说圪呀,天工造物呗,蚂蚁窝前横着一颗偌大的土南瓜,横扁愣长,想搬搬不动,想绕绕不开,祖祖辈辈的闹心。这还不算,老天爷又在南瓜上连砍之刀,砍出深深的三道凹,从上往下看,眼晕眼晕的,羊圪脑的人习惯叫头道沟,二道凹,三道壕。相传有一个河北卖辣椒的侉子,挑一担辣椒要上羊圪脑,刚踏上小鬼圪梁就让沟沟梁梁绕晕啦,不知道上圪梁走对,还是顺凹走对,正迷瞪圪哩,后面有人赶上来,一问也是上羊圪脑的,有伴同行自然欢喜,但是继续往前走,仍是上了圪梁再下凹,上了圪梁再下凹,侉子问道:“老乡,羊圪垴还远吗?”随行人说:“上我那球哇!”再走,还是上了圪梁再下凹,上了圪梁再下凹。侉子急了,又问:“老乡,还远吗?”那人烦了说:“下我那球哇!”如此,上我那球下我那球,三番两次总算到了羊圪脑。河北侉子已累的倚着辣椒担儿瘫坐在地上起不来啦,发誓:河北人做死不进羊圪脑!

  毫不夸张地说,至今羊圪脑还真没出现过河北人的影子,小鬼圪梁阻碍了羊圪脑进出的脚步。嗟叹是没用的,谁有这样的地理环境,老天爷就会把贫困的破夹袄扔给谁穿。可你甭忘,羊圪脑照耀的是共产党的阳光,帮助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是共产党人的责任,你说政府能不急吗?县政府急,乡政府急,那一级领导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的硬道理,可每次开会讨论到往羊圪脑修路,唉唉,人人心里都横着小鬼圪梁呢,那得多大工程呀!县里缺钱,乡里就更甭说啦,那怎办圪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羊圪脑的群众受穷不管吧!于是一项“旱地葫芦水地栽”的政策出炉啦,也就是鼓励羊圪脑的群众搬迁到宜居的县城里边居住,县城环境好,施展空间大,让群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遗憾的是这项政策的落实情况却让人望着圪脑兴叹啦。除了刚才在小鬼圪梁露头的马二娃响应之外,其他家户都不愿意挪窝儿,他们个个像走路不离崖根儿的土狐。目光短窄的很啊,居迁是群众的权利,人家不迁,政府也没办法,那就让他们暂时穷哇!你知道吗?穷人的心眼就是希望别人跟自己一块穷下去,如果你想跟他分道道,休怪杂言碎语烂舌头不饶你,马二娃正好撞上。于是羊圪脑有了话题,有人说,马二娃在建筑工地当小工,累的黑汗白流,跟灰耗子一样。有人说,马二娃在饭店倒泔水呢,脏兮兮的,一幅奴才相。还有人说,我亲眼看见马二娃推着平车收烂货,跟提溜讨吃棍差不多,败兴着呢。

  去年这个时候,也就是村委会收取农村养老保险金那天,马二娃回来啦。他虽入了城,户口还在羊圪脑。那天,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马二娃让羊圪脑的乡亲们认识了自己到底活成个啥样儿啦!舌头底下没脚印,以前如何评说马二娃?肯定没人承认,那再听听这一次又如何说话。“嗬……!人家二娃叔在一村人的眼皮底下,“嗖”!从衣兜里掏出红彤彤的八张百元大票子”“啪”!像玩扑克牌甩下大王头那样,甩在会计老汉儿眼前,惊得会计老汉儿眉棱一颤,“死啦!”

  显然这是夸张,据我所知,人家马二娃不是那种骆驼的尾巴,爱显摆(爱表现)的人。不过有一点还是属实的,马二娃那八百红彤彤的人民币确确实实把在场的人惊呆啦,人人心跳眼忽闪,罢了,有人连喊两声:“儿哩唻嗨……儿哩唻嗨——交养老金交八百块,这分明是有钱人的底气和作派啊!谁说二娃叔败兴?谁说二娃叔讨吃?眼前才是事实——马二娃发财啦!马二娃肯定发财啦!儿哩唻嗨……儿哩唻嗨……”

  你莫见怪,羊圪脑人经见少,眼皮薄,八百块钱就是一把火,烧得村委会那间走风漏气的办公室有了历史性的温度、亲切、热乎、羡慕、恭维、巴结、合拢成一个包围圈,张张笑脸向阳马二娃,还有简短的问询和扯不断的关心,都想抢着占上风。二娃叔、二娃哥、二娃兄弟的招呼让马二娃再多长两颗脑袋也应接不暇。羊圪脑人的眼睛遗传性地长在头顶上,谁有钱谁就是爷,人人会当孙子,彼此彼此,你看我,我看看你,咧着厚厚的嘴唇,露出黄黄的牙齿,笑的很是纯真可爱。

  马二娃家里事多,交完养老保险金,便风风火火回城去啦。他不知道他给羊圪脑带来一场地震,他走后,余震不断,以至于把羊圪脑从来一窝一块一个心眼的平静打破啦。八张红彤彤的百元大票子诱惑的年轻后生们心急火燎地坐不住,香烟抽得一支接一支,互相串联。热烈讨论,一致认为二娃叔下城的路是走对啦,想挣大票子,就得往城里搬迁!上了点儿年级的截然不会这么激动。嘴里吧哒着旱烟嘴儿,青烟弥漫在脑门上,慢板慢眼地给后生们头上泼冷水,唠叨说:“城里人文化高,心眼多,咱羊圪脑人人笨性懒,想去跟城里人争食吃,一准是人家的菜……”听听,这就叫鼠目寸光。年轻后生们当然不会吃这一套,一梗脖颈,跟他们戗啦,圪吵声从家家户户传,老子跟儿子吵,婆婆跟媳妇吵,侄子跟大伯吵,圪吵了半天,老的一瞪眼烦啦,骂道:“没蛋拽着,你还想上天咧!”

  小的回敬说:“怎圪哇,人穷就不睁眼,不说理啦!”

  圪吵的最激烈的当属马圪蛋和他爹马脖老汉儿。马圪蛋是年轻后生们的头,下城的主意他最硬。他爹绰号古董瓦罐。满脑的守旧思想。平素父子俩因为些小事常闹别扭,这一回更是水火不容地圪吵,吵着吵着,马脖老汉儿抡起扁担就要揍马圪蛋,马圪蛋只能跑,他爹在后面乌烟瘴气地又追又骂。

  你看,在村边大白石头左边站着的是马圪蛋,在右边圪蹲的是他爹马脖老汉儿,父子俩已是申星与辰星的距离,虽没圪吵,但也在暗暗较劲儿。

  今儿咯一大早,两圪嘟人齐聚村边的大白石头旁,等待马二娃再次回到羊圪脑。今儿咯是羊圪脑村委会收养老保险金的日子,马二娃一准回来,他一回来,好戏就要开场,啥戏?——开赌!一个赌局早已设定,打赌的是两圪嘟的领军人物马圪蛋和他爹马脖老汉儿,设局的是那位——马圪蛋儿,他是羊圪脑村的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主任,这会儿,他一言不发,站在众人背后,成了两圪嘟的中人。

  我的提醒一句,刚才喊“儿哩唻嗨”让众人往小鬼圪梁看的叫马蛋,那位叫马圪蛋,这位叫马圪蛋儿。在羊圪脑这样“蛋”出的人名还有很多,如马大蛋、马小蛋、马白圪蛋儿、马黑圪蛋儿,还有马三圪蛋、马四圪蛋。为啥羊圪脑人这么起名儿。也许是没有文化,也许是太有文化,总之说不清楚。

  马圪蛋跟他爹圪吵,让他爹追着撵着跑,怎么就打上赌了呢?这与当干部的马圪蛋儿大有关系啦。马脖父子这么闹腾已经是好几次的事,每次马圪蛋总往村委会跑,他的目地是寻求马圪蛋儿的庇护和支持。马圪蛋儿身为村干部自然是搬迁工作的推行者,他积极鼓励青年后生们搬迁入城。特别是自从马二娃回村交了八百元的养老保险金之后,马圪蛋儿就对马圪蛋说,看清楚了吧,想挣大票子就得学习人家二娃叔,往城里迁哇!

  马脖父子每回闹到村委会,马圪蛋儿免不了说几句支持马圪蛋的话,批评几句马脖老汉儿的守旧思想。

  马脖老汉儿在村委会不敢放肆,听着马圪蛋儿的批评,心里不服,可不服不行,人家是村干部,也只能梗梗脖颈,翘翘胡子,生闷气。

  马圪蛋儿说话是掌握分寸的,过分支持马圪蛋就是挑拨家庭矛盾,所以批评归批评,小辈对老辈的敬意还是要有的。马圪蛋儿给马脖老汉儿递了一支香烟,打上火,以示安慰。

  马圪蛋儿是公认的聪明人,他的智慧是羊圪脑的,而不是羊圪脑人的,他能玩得开村里任何死结结,乡里的领导相信在马圪蛋儿的不懈努力下,搬迁工作会一展到底的。

  可是当马圪蛋再一次让他爹追到村委会时,马圪蛋感觉气候变啦,圪蛋儿哥不再是下城的鼓风机宣传员,而是对他说:“圪蛋兄弟,你爹的意见该听还的听,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苦受累十多年,听了老人言,吃苦受累一二年……”这话让马圪蛋听的心里先一吓,后一凉,如同灶上的热水壶突然遇到了釜底抽薪,热劲儿一下从壶嘴泄到壶底儿。

  马脖老汉儿则是受咵的公鸡冠儿红,他的意见第一次受到干部的肯定,心里舒坦着呢,兴致盎然地掏出烟锅抽烟,一口更比一口香。

  马圪蛋儿看着马圪蛋一脸的沮丧,心里挺不是滋味,下城的旺火是自己搭的,昨天搭了今天拆,确实不是人做的营生,觉得对不住圪蛋兄弟,可是其中的原由不能说啊!

  马圪蛋儿挠着头在地上转了转,一个主意豁然迸了出来。他瞅看瞅看马圪蛋和他爹。嘴巴笑嘻嘻,小眼笑眯眯地说:“脖儿叔,圪蛋兄弟,这么吧,你们父子俩该不该下城,打一赌,怎圪的?”

  马圪蛋儿一笑一眯眼,这表情极具本性和特点,难怪有人这么说,不怕马圪蛋儿笑嘻嘻,就怕马圪蛋儿眼一眯。

  可见马圪蛋儿的能力还是有人能认识的。

  马圪蛋和他爹一听说打赌,父子俩的眼睛顿时发光,好像灯笼点上蜡烛,明亮起来,齐声问:“怎赌?”

  马圪蛋儿见马脖父子认了真,也就严肃了面孔说:“我的意思是,你父子俩把赌定在二娃叔身上,二娃叔今年一准回来交养老保险金,如果他再交八百(或八百往上)你圪蛋兄弟就是赢家,你脖儿叔就依了圪蛋的主意,搬到城里住,如果二娃叔交的养老金是八百往下,你脖儿叔就是赢家,那圪蛋兄弟啥也甭想,老老实实跟你爹建设羊圪脑吧,行不?”

  马圪蛋和他爹没喝酒跟喝了酒一样,毫不犹豫地说:“行啊!”

  就这样,一场赌局设定,一场家庭纠纷平息,一切单等马二娃回来见分晓。

  你是不是觉得马圪蛋儿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有些不地道?我跟你说哇,羊圪脑的人就爱吃这一套,老小人一听说打赌,个个像文革中打了鸡血一样来劲儿。年轻后生们闲的没事儿,寻赌,手里捏一根溜道棍,用中指一卡,逢人便问:“你说我卡断卡不断?”

  若有人说:“卡不断!”

  那好,咱打一赌,找个中人作证——如果我卡断了,你的玉石烟嘴归我,如果我卡不断,我爬在地上做马,驮着你绕大白石头转三圈!。

  老人们也要赌,自己跟自己赌。有人给马三老汉儿二闺女提了一门亲,该不该嫁过去,闺女犹豫不决。马三老汉儿也拿不准主意,干脆,找一枚1980年的五分硬币,朝空中一抛,落下时,天安门朝上,那就意味着可喜可贺。天安门前好嫁人,该嫁。如果是五分字样朝上,“字”止也,不能嫁。

  学校的娃们没有条件上体育课,下了课玩打赌,有娃说,谁敢把癞蛤蟆放到老师的被窝里,谁就是咱们的大哥。有娃照话做了,老师气跑啦。至今学校还没有老师。马圪蛋儿急的火烧眉毛,别人无动于衷。女人们照旧跪在菩萨面前又烧香又上供,祷告说:母猪下崽哇,草驴怀驹哇。男人要么呼天抢地的喝酒划拳,要么张牙舞爪的打赌,或输或赢。喊一声“儿哩唻嗨”,痛快的很,满足的很。这就是羊圪垴人的生活方式,没有奢望没有追求,一日三餐,吃饱为好。你能说他们有什么不对吗?是吧!

  你看你看,大白石头旁边又开赌啦。

  刚才,马蛋喊着“儿哩唻嗨”,说是看见马二娃回来啦,众人故意不信,还指责马蛋胡说八道,马蛋急了,一拍胸脯说:“我跟你们打一赌,如果半小时内二娃叔再不出现,我愿输一包红塔山给你们。”

  马蛋想用最有效的办法,解决大家对他的不信任。

  众人说:“一包不够大家抽,两包吧”。

  马蛋自感稳操胜券,还在乎一包呀两包呀,爽快说:

  “两包就两包”!

  说罢,马蛋从兜中掏出一块明晃晃的东西,开始看时间。众人认得那东西叫手机,可他们手里没有,兜里也没有,他们还停留在玩手表的年代,差不多每人手腕都有一块电子表,有三元五元一块的,有八元十元一块的,价格都很低廉,却也是心爱之物。如此对照,马蛋的手机显得鹤立鸡群而孤立无援。大家互相看表比表,嘴里说别人的表比自己的好,心里并不为然。幸福指数融融的,你也心宽,我也心宽。

  没人理会马蛋,马蛋自己嘚瑟。他说:“这手机是我姐夫送给我的,红米的、价格两千多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两千多的东西,你姐夫舍得给你?怕搭上你的头,也不值两千哩”。

  马蛋越嘚瑟,众人的言语越发对他不恭,故意对手机不屑一顾,互相说些手机的坏话。

  羊圪垴的人呀,你说他笨吧,鬼心眼挺多。你说他精明吧,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大白石头旁边少了一个人。

  暂不说他们。咱们把目光转向小鬼圪梁。你看到了吧,羊圪垴的掌舵人马圪蛋儿突然在二道凹出现啦。大白石头那边还没反应,小鬼圪梁这边的沟沟岔岔已经为马圪蛋儿提供了方便,让他在马二娃差十多步就要登上头道圪梁时,不迟不早,恰恰正好,满头大汗地把马二娃截住啦。

  这是马圪蛋儿计划的一部分。

  自从马圪蛋儿给马圪蛋和他爹设了一局,他就琢磨如何掌控局势。两年来,马圪蛋儿的工作重心一直放在动员乡亲们往城里搬迁,尽管成效不大,但也做到和上级领导保持一致。自从今年省市农村工作会议之后,县委县政府的扶贫策略有了调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成了新任务新方向。领导们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加大对羊圪垴的帮扶力度,一定要把小鬼圪梁拿下来,让羊圪垴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典范。精神有啦,文件还没有下达,内部消息已在乡政府传的沸沸扬扬。马圪蛋听了大乐由衷地在乡政府院里蹦起来。连喊:“儿哩唻......儿哩唻嗨......这太好啦,这太好啦......!马圪蛋儿是服从领导的好干部。可他灵魂深处,爱着土地、爱着羊圪垴。他希望羊圪垴来个山乡巨变,而不是背井离乡。

  村干部知道的事情,村民未必知道。所以,马圪蛋和他爹再闹到村委会时,马圪蛋儿的态度变了。由于上边没有明文下达,马圪蛋儿也不便泄露政府的机密。马圪蛋自然不明内里,心里还纳闷。圪蛋儿哥怎就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啦?为了缓和马脖父子的矛盾,也为了让马圪蛋心服口服地打消下城的念头,马圪蛋儿嘻嘻一笑,小眼一咪,顺势给了马圪蛋和他爹设了一局。马圪蛋儿知道,要想把羊圪垴打造成社会主义新农村,离不开大战小鬼圪梁,那肯定是一场战天斗地的大场面,需要的就是马圪蛋这样的硬汉,甭看平素马圪蛋灵活不足,若是论到苦干实干,那是一员毫不含糊的猛将。他和他爹马脖老汉儿一样,脖颈上有股犟筋,敢与石头硬碰硬。

  马圪蛋儿早就有过盘算,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把自己肩上村委会主任的担子卸给马圪蛋。当然,这是后话。眼下就是掌握好今天这场赌局,和二娃叔联手唱好一出二人台。

  人这东西就是怪,在羊圪垴时恨死个小鬼圪梁,离开羊圪垴时想死个小鬼圪梁,小鬼圪梁把马二娃折腾的上天入地,他反倒一点不觉累,心里还乐呵呢。去年马二娃回羊圪垴一趟,确确实实交了八百元的养老保险金,交款的时候,马二娃已经看出乡亲们的眼神呀话头呀不寻常啦,好像自己中了状元似的,被大伙儿捧着。说实在的,下城这二年马二娃生活的并不容易,钱是挣了点儿,可苦也吃了不少,要不是政府的优惠政策多方扶持,单凭自己那点能耐,很难在城里立住脚。拿出八百元交养老保险金,那绝不是自己在乡亲们眼窝里炫富,那是和老婆商量过的,一来是为了响应政府号召,二来是政策有规定:六十岁以后多交多得,少交少得,自己并不吃亏。至于村里后来发生了甚事儿,马二娃一点都不知道哇!

  马圪蛋儿招呼马二娃:

  “二娃叔,回来啦?”

  “回来啦!回来啦!”

  马二娃知道,眼下正是收罢秋耕罢地的季节,如果没事儿,村里人们一般不会在二道凹出现。他诧异地问道:

  “你在这儿干甚?”

  马圪蛋儿说:“等您呗。”

  马二娃更加不解,睁圆眼球上下打量马圪蛋儿。

  接下来,马圪蛋儿拉住马二娃的胳膊,抓紧时间,叽叽咕咕,把马二娃那八百元养老金给羊圪垴带来的不平静略叙一番,又把自己给马圪蛋和他爹设局的事,还有县里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给马二娃。央求马二娃千万支持自己的工作,千万千万配合自己唱好这出戏,这可是关系到今后战天斗地有没有人才的大问题。马二娃一向了解马圪蛋儿鬼点多,可想得都是羊圪垴的大事。自己也是羊圪垴的人,羊圪垴的马,羊圪垴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儿,能不答应吗?不必多想,立马说道:“你说哇,咱俩咋整圪哇!”

  马圪蛋儿问道:“您带多少钱?”

  马二娃毫不保留的拍了拍衣兜说:“左边衣兜,我装了八百元,准备交养老金的,右边衣兜,我装了六百元,是你婶吩咐看黑蛋他娘的。”

  马圪蛋儿听罢,不由的小眼笑咪咪,嘴巴笑嘻嘻,凑到马二娃耳朵根,瞒天瞒地,瞒着小鬼圪梁,如此这般地跟马二娃交待。马二娃边听边嗯嗯地应承着,还郑重地拍了拍衣兜说:

  “你可记住哇------左八、右六。”

  马圪蛋儿点点头,然后一转身消失在小鬼圪梁的沟岔中。

  马二娃在小鬼圪梁重新一露头,大白石头的村边可就热闹啦,马蛋乐颠颠地喊叫起来:“儿哩唻嗨------我赢啦!二娃叔露头啦.......两包红塔山、两包红塔山......”

  众人挤眉弄眼,没人理他。

  马蛋又喊:“你们谁掏烟?你们谁出血.....”

  有人这才说:“你跟谁打赌,跟谁要啊,我可没欠你的!”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我也没应声儿,我也不欠呀!”

  虽然这是赖账,可人家赖的有道道,在羊圪垴打赌,向来有些规则,讲究的是对单不对双,对寡不对众,磕头要有庙门,讨债要有欠主,目标不明确跟谁要哇!

  马蛋失去了两包红塔山,情绪败坏,个人的灯笼点不亮,全世界黑瞎才好呢!管你二娃叔回来不回来,管你谁下城不下城,马蛋赌气把自己置身于两圪嘟之外,努力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其实,咱俩才是局外人。

  羊圪垴地理诡异,咱俩现在所处的位置,能一目了然看清村口大白石头旁边的一切,而那是看不到这儿的。在这儿,朝东,能看见马二娃锵噔锵噔地从小鬼圪梁走下来,朝西。可以看见村里那条青石板铺着的小街,顺着小街往里走,朝左一拐,有座奶奶庙,奶奶庙对面,脸儿对脸儿是村里的合作医疗服务站。奶奶庙香火旺盛,唯心主义者热火朝天。卫生站讲科学靠技术,又输液又打针。两处意识形态互不相容的场面,却让羊圪垴人合而为一,为我所用。孩子病了,一边躺在卫生站的病床上打点滴,一边有家长在奶奶庙烧香上供,乞求老奶奶保平安保健康。他们的解释又是那么有理有据,说是这好比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得病好得快。

  你很惊讶,是吧?在羊圪垴还有一种现象更让你吃惊。在一些群众家里,一边供着观音菩萨,一边供着已故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塑像,在他们心目中毛主席活着的时候是地上的神,死后是天上的仙。供着他老人家,看着他老人家,心里踏实。在羊圪垴这不通公路,少有手机的半亩地界上,伟大的马列主义者和南海观音菩萨联袂共坐,同时受到供奉,同居一堂室,同享一家香,共同保佑着事主的幸福安康。

  这种现象你能理喻得了吗?又该如何认识?好了,有机会引你亲眼目睹一次。现在村口那些人还没有看见咱俩,那咱俩暂时不露面,等马圪蛋和他爹打的赌有了分晓,马圪蛋儿和马二娃的二人台表演完毕,我再把你这位大记者介绍给他们。我嘛,大伙儿都认识,常来下乡的老吴呀。

  你看人家马二娃已经到了村口,村口的乡亲们迎面把他簇拥起来,你说、马二娃现在像不像一位魅力四射的明星啊?你看:“儿哩唻嗨!”(我也学着吼一嗓子)亲切、热乎、羡慕、恭维、巴结一齐向他砸过去,还有那么几张强势的脸,有喊哥的、有叫叔的、有称兄弟的,硬邦邦火辣辣地直往眼窝里钻,弄得马二娃眼发花头发晕,耳朵嗡嗡直响。他一年多没和乡亲们见面,马二娃渴望热情,可热情一旦发了烫,也不是什么好滋味。看看马二娃那副难受样儿,鼻子歪歪的,嘴角咧咧的,那是哭还是笑呀?

  同时马二娃也意识到眼前的一伙人果然是两圪嘟,一圪嘟说话带着葱味儿,一圪嘟说话带着蒜味儿,葱想让马二娃沾葱味儿,蒜想让马二娃沾蒜味儿。要不是马圪蛋儿事先在二道凹有了安排,马二娃不投降这圪嘟,就得投降那圪嘟。他清楚自己不单是这场游戏的局外人,而且已是羊圪垴的局外人啦!甭看乡亲们争着抢着捧你,其实心里早把你开除啦!这么一想,马二娃心里便有了一层淡淡的酸楚,不过,这层感觉没有时间发酵,就被马圪蛋他爹马脖老汉冲垮啦。这老汉儿顾不上嘘寒问暖,上前拉住马二娃的胳膊,急切切地说:

  “二娃兄弟,你可回来啦,哥正等你哩!”

  马二娃耸了耸肩头说:“老哥,你也把我当成唐僧肉啦!”

  马脖老汉儿诡秘地说:“来,兄弟,咱哥俩借一步说话。”

  说着,要把马二娃往没人处拽。

  无奈有人跟他较劲儿,马二娃的另一只胳膊也被人拉住。他的儿子马圪蛋当仁不让地说:“爹,你那点心眼我还不知道。咱父子俩既要打这一赌,就要公平公正,不穿帮不漏底,不徇私舞弊!”

  马二娃看见这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心里有点抱怨马圪蛋儿这一招太刁钻,把人家父子俩拨弄成仇人啦。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得按着马圪蛋儿的吩咐做下去。马二娃把那父子的手一甩,明知故问说:“你父子俩这是作甚啊?”

  马脖老汉气鼓鼓地说:“兄弟,你不知道,我跟这臭小子在你身上打着赌呢!”

  马二娃肚里明揣着一面镜,却故作鼓中人。

  “啊,那我不成了你们的赌砣啦,我该咋转呀!”

  马二娃心里想的是尽快把大家引到村委会去,这是马圪蛋儿交给他的任务,只有在那儿才是计划中的舞台。便说:

  “有啥事儿,咱们到村委会说哇!”

  众人说:“好啊!”

  于是,两圪嘟人簇拥着马二娃往村里走去。

  “儿哩唻嗨------这就是羊圪垴的村委会呀?”

  咋,你也想吼一嗓子?没想到吧,不告诉你,你还以为是谁家的牛棚呢!是呀,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多年了,没有多少人知道羊圪垴的村委会是这个样子,你看哇------窗户没有玻璃用报纸糊着,屋顶少皮没瓦,用塑料布苫着;你再看屋里那张办公桌------四条腿儿只有一条尽心竭力,有一条耍赖,吊儿郎当地闲晃,另两条也是半推半就地应付工作。就这光景,村委会在羊圪垴人的心目中依然是共产党的一层领导机关,有着绝对的权威和尊严。“听党的话跟党走,党叫干啥咱干啥!”这是羊圪垴人几代不变的信条。

  这会儿,羊圪垴的党支部书记马圪蛋儿,开始履行村委会主任的职责。他站在屋子中间,用手扶了扶那张摇晃不稳的办公桌,扫了大家一眼,他没有坐,因为没有坐的傢伙,就那么站着开始工作。众人注目、默听,望着他的脸,等候他的安排。

  这里有一个细节没人注意到,马圪蛋儿平白无故头上为啥冒汗呢?刚才他又到哪儿去了呢?他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呢?这些问题恐怕只有马二娃知道。

  马二娃就站在马圪蛋儿对面,他知道表演已经开始,马圪蛋儿已经是角儿啦。

  马圪蛋儿是多年的农村干部,知道群众喜欢啥作风。他干净利索脆地说:“今儿咯村委会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是开始收取新一年的农村养老保险金,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希望大家踊跃参保。第二件事情嘛,大家都知道,也就是脖儿叔跟圪蛋兄弟打赌的事儿,这局是我设的,就设在二娃叔身上,谁输谁赢,就看二娃叔能交多少养老保险金啦。”

  接着马圪蛋儿对马二娃说:“二娃叔,下面就看你啦,交多交少,自己拿主意。”

  马二娃知道后面的戏就是自己的,他没有演过戏,但知道好戏就得好白口,(台词)可自己肚里一句都没有准备好。他希望马圪蛋儿多讲几句,留出空儿,让自己琢磨琢磨,没料到马圪蛋儿来了个铁锅爆豌豆,噼里啪啦而下,就把烫口的豌豆倒给自己,这就叫接戏,他的接啊!心里紧张,一紧张额头就出汗,鼻子耳朵也趁机捣乱发痒。马二娃揉鼻子挠耳朵还摸汗,自然而然引得大家轰隆轰隆笑了一阵。有人笑他有了钱跟没钱时一样窝囊,有的人笑他正是因为有了钱那窝囊才值得好笑。还有的人并未感觉马二娃窝囊不窝囊,而是因为别人笑,自己也跟着笑罢啦。其实,马二娃揉鼻子挠耳朵摸汗那是掩饰心理上的某种不适应,罢了,把头一扬说:

  “今儿咯我算是看出来啦,无论交多少养老金,我马二娃总归是要得罪人。明说了吧,我这上衣兜兜里一个装着八百,一个装着六百,我自己不掏啦,找别人替我掏替我交,掏多交多,掏少交少,谁来帮帮忙?”

  说着,双膀一奓,胸脯一挺,把中山装的两个上兜兜亮给大家。

  大家一阵嘀咕,都说这个办法好,公道,除了马二娃自己,让谁掏,谁都不知道那个兜是八百,那个兜是六百。人人称好,但是没人应声帮忙。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显然是马二娃喊空,最终他把目光落在马圪蛋儿身上。说:“老话讲得好,'相信组织,相信党’,圪蛋儿书记、圪蛋儿主任,今儿咯这忙非得你帮不可啦!”

  马二娃点水不漏地把戏还给马圪蛋儿,马圪蛋儿早已是跑道上的接力选手,一接戏,立马由一个领导者变成一个表演者。腰一弓,嘴一努,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马二娃:“我......让我替您掏,替您交,那大伙同意吗?”

  马圪蛋儿的动作夸张幽默,引得众人轰隆轰隆又是一阵笑声,两圪嘟的人都说:“没意见!”

  马圪蛋儿扭头又问马脖老汉儿:“脖儿叔,你说嗯?”

  马脖老汉儿说:“你是党员,不信你,信谁!”

  又问马圪蛋,马圪蛋说:“你是我哥,我同意。“

  “那好!”马圪蛋儿一转身,换了个姿势,嘴巴笑嘻嘻,眼睛笑眯眯地伸出双手,又挽袖子又撸胳膊,酷似一个准备上树掏鸟的娃儿,又学着变魔术人的口吻,对大家说:“大家看好啦,看好啦.......我要从二娃叔兜兜里掏钱啦......”

  众人凝神屏气,一双双眼睛紧撵着马圪蛋儿的动作,马圪蛋儿的手指已经摸到衣兜的盖盖......,逗得两圪嘟人的脉搏同时加快,一圪嘟的人心跳着;八百、八百!

  一圪嘟的人心跳着;六百、六百!

  谁知这么紧迫的时刻,这个马圪蛋儿又把手缩回去,嘴里像是向自己,又像是向大家,自言自语地念道:“我这该掏左边的兜兜哩,还是该掏右边的兜兜哩.......,如果左边装的是八百,那也可能是六百呀......”

  有人喊:“掏左!”

  有人喊:“掏右!”

  不心跳的是马二娃,他看着马圪蛋儿装模作样的劲儿,肚皮有些想跳。他努力控制着,索性把眼闭上,胸脯挺的高高的,做出一副任其所为的姿态,其内心想爆出一串哈哈大笑。

  马圪蛋儿最后给自己下命令:“掏右。”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许多人没看清马圪蛋儿是用左手掏的,还是用右手掏的,一霎眼,一沓红彤彤的人民币已经捏在马圪蛋儿手里,马圪蛋儿高高扬起手掌,左右晃动,向大家示意。可谁知这一沓沓是八百呀还是六百呀?薄薄的一沓却还是迷津重重。确切地说,马圪蛋儿这是故意拿捏,数一数、点一点,不就真相大白啦,还用心跳吗?马圪蛋儿当然要点啦。他是中人嘛,他是羊圪垴群众最信赖的领头人啊!

  马圪蛋儿嘴巴嘻嘻地笑啦,眼睛咪咪地笑啦,乾坤已定,一切皆在掌握之中。马圪蛋儿一边点票票,一边唱了起来。

  羊圪垴的太阳红又红

  红呀红又红......

  

作者简介:武继志 : 男  ,山西省灵丘县人,中专文化,曾当过煤矿工人,砖瓦工,公社医院会计,乡政府秘书,是大同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山西文学》、《草原》、《北岳》发表小说。

(0)

相关推荐

  • 小小说:两亩地

    作者:娄炳成 一大清宣统末年,南方正在轰轰烈烈的闹暴动.而地处大西北内陆秦巴山区的陇南,还是一片死气沉沉.也有喧闹,无数的蝉儿,在大大小小的树上鸣叫个不停,似乎在集体抗议这持续干旱的灸热天气.正是初秋 ...

  • 《青苔壳》 第一章 出生

    开春不久,山神庙顶时常卷着一阵黄风,通常会在半山腰的洼子里升腾翻滚几个回合,然后尘埃落定,恢复平静.按一些迷信老人的说法,那是山神老爷回庙了.以前,大人们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村里胆小的娃娃们就会吓得一窝 ...

  • 花心福老汉

    作家简介:刘兴春,笔名山村,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湖北松滋市刘家场人.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发表短篇小说<赛灯><尘埃难消><皮家后生>等,中篇小说<老郑轶 ...

  • 小说《想说话的皮毛》武继志

       你见过啤酒瓶闹事吗?有趣. 一个秋日的下午,老马正蹲在自家小院清点那堆张嘴脱帽的啤酒瓶时,不料却遭到啤酒瓶齐心协力的反对.它们本来就肚大脖子长,现在更是放尽洋相,不分品牌,不分商标,统统搅在一起 ...

  • 白先勇小说评介|《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寓意深刻,余味悠长

    文/王沐雨 (作品:<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白先勇 著,收录于<台北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王雄是定过亲的.那是在湖南湘阴乡下的老家时,他老娘买来的一个小 ...

  • 小说专栏‖ 《捕猎者》 文/景红娟

    捕猎者        作者:景红娟  作者简介: 景红娟,1972年出生,河南人,喜欢读书,喜欢写作. 苗翠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在西坡村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这天清晨在村民王铁蛋竖着破烂 ...

  • 日出太阳红似红、需要一根大萝卜

    今天(6月19日)周三:昨天说了,上升途中的回踩己经到位了,昨天再收缩量十字星,盘中再次回踩20日短期生命线确认之后站在其上,再现地量,加上昨天特不靠谱又主要打电话过来,今天高开是肯定的,但之后量能要 ...

  • 【本土视频】常德知青版——《边区的太阳红又红》

    2019年元节宵,我的家乡湖南常德河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市民感受着元宵节带来的平安.美好.快乐.一曲由常德知青演唱的<边区的太阳红又红>给人带来无限思念!

  • 刘伟兵——评书小段;《于水生遇上羊圪丁》

    评书小段:<于水生遇上羊圪丁> 作者:刘伟兵 唱:东西南北来当兵,走进军营大家庭, 五湖四海结友谊, 生活习惯各不同. 南爱甜来,北好咸, 湘贵川辣来,西北酸. 连队住地叫野猪山, 荒郊野 ...

  • 小说看台 | 谢应龙:太阳是火

    我们一直期待着你的关注| 第192期  太 阳 是 火 文 | 谢应龙 闺女回来三天了. 三天后的晌午,四叔自个儿摆了条小木凳,坐在门前的晒谷坪上,叫上闺女,要她也搬条凳子出来坐. 闺女看着外边老大的 ...

  • 小说看台 | 远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们一直期待着你的关注| 第194期  文 | 远山 碰头地点定在八楼,而不是机场. 是她的主意.她说,在机场见面,会给人私奔的感觉.而她要的,是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相视一笑的效果.他问是哪座楼?女人 ...

  • 110元买了套羊杂,做个正宗大同红汤羊杂,红而不辣,油而不腻

    110元买了套羊杂,做个正宗大同红汤羊杂,红而不辣,油而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