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你撑腰(10)
谁为你撑腰(10)
作者:李玉德
前情回顾
斜庄发生的事情冲击着张义的心,也打开了他记忆的长河。他送走了那些老伙计们后,他一夜未眠。张义回想起在推行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过程中,红星大队集体财产发生了哄抢事件。为护窑厂,张守望决然开枪……
枪声在原野上震荡,硝烟在风雪里弥漫。
急急赶往红星大队的公社党委书记高远方听到枪响,一双剑眉拧成了个疙瘩,不平静的内心又掀起了新的波澜,严峻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隐忧。他一改往日的沉稳,语气有些急促地催促着司机:“加速,加速,再开快点!”吉普车在乡间的土路上急驶颠簸,辗起的尘土夹带着风雪随车飞扬。
远方书记和红星大队应该说是渊源颇深,他对红星大队也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高远方参加工作的第一站就是红星大队,那时叫住队干部。那时的住队可是真住,用当时的话叫“同吃、同住、同劳动”。和社员们一起下地、一同收工,摸打滚爬的和普通社员没啥区别,家家户户也不拿住队干部当外人。后来把知青点建在红星大队,也是高远方提议的。再后来,他还为傅滢和守望主持了婚礼。对傅滢的意外牺牲,高远方是既婉惜又愧疚。原本的花好月圆,谁能想的结局会是那样呀。守望的样子,想起来让人心里就隐隐作痛。想起这个红星大队,这个斜庄,高远方就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咽不下,又吐不出。就说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这项工作吧,红星大队应该坚决支持才对,可偏偏来了个坚决抵制。对张义,高远方一向是信任和尊重的,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跑题”了。而且,面对公社干部动员和推行联产承包制反响是那么的强烈,当场就给了个下不了台。张义的举动,也正给要整他的人找到了借口。高远方是又气又急又不能出面袒护。多亏了老县长于泽川在关键当口及时出面担保,高远方才有了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只给张义定了个“引咎辞职”的处分。
这次,红星大队捅出了这么大的个乱子,应该是张义辞职的后遗症。这张义一撩挑子,汪为又毛嫩,正逢大变革的时候,一有疏漏不出事才怪呢。高远方在深深自责,认为这是不应有的疏漏。如果说,高远方还有心安的地方,还是在张义身上。尽管张义辞职了,他对汪为的工作应该没少指点。前几天,听人们的工作汇报,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高远方深信,在非常时候,张义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他相信张义的党性,也更相信张义的为人。一路的思索,让高远方有了个初步打算。到了红星大队,还是先去找张义。让张义出面,只要张义出面,问题就容易解决。
高远方刚想到这里,没想到的事情又发生了,一声枪响把高远方从沉思中惊醒。根据方位,他迅速做出了判断,枪响的地方就是红星大队。无疑,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但无法判定的是,他不知红星大队到底又发生了啥事,更不知这枪响到底意味着什么。心急火燎的高远方只有催促着司机:“加速,再开快点!”
大队部的争斗已进入了白热化。张香亭提着铡刀片子在院子里狂喊乱叫,卜秃子在院外提着大镐发飙:“大伙不用听这个傻瓜瞎吵吵,他算那根葱呀?大家一起上,齐动手。妈拉个巴子的,把这个龟孙铁门给我砸了!”
“从院墙上翻过去不就行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对,从院墙上翻过去!”
随着喊声,未卜庄的人们七手八脚的爬上了院墙。张香亭见人们上了院墙,怪眼瞬时暴涨,明晃晃的铡刀在手里乱舞,迈开大步,绕着院子,咧着个大嘴发狂似的嗷嗷乱叫:“妈拉个巴子的,不要命的就下来。谁下来,老子就活劈了他个王八蛋!”人们对张香亭确实没数,对他手里的铡刀片子更没数。面对张香亭的狂怒,还真个没敢跳下去以身犯险的,整个局面出现了暂时的僵持状态。
恰当此时,“嘡”的一声枪响了。枪声直冲云霄,枪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格外的响亮。
“枪响了!”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傻猴开枪了!”又一声惊呼。
“肯定是傻猴!”有人慌乱的喊。
枪声,让焦躁的人们慌乱;枪声,让冲动的人们清醒。那些个胆小的怕引火上身,惹出是非,一个个脚底下摸油——蹓了。那些个观望的也赶紧收拾起好奇心——抬脚走人了,不想惹事。那些个踊跃的,见身后人渐疏落,也失去了后劲,一个个也悄悄撤了下来。
刚举起大镐准备砸下去的卜秃子,听到了枪响,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他妈的,还真敢开枪呀!”高举的大镐竟忘了砸下来,傻楞楞地定在了风雪里。
想不到,一声枪响,给大队部解了围,也给汪为解了个大难题。
上任不久的汪为,心里是纠结的。面对红星大队这么大个摊子,他心里的确是发怵。可也有点踌躇满志,想干出点什么名堂来让大伙儿看看。有一点,他还是很明白的,大队干部们之所以还都维护他,是因为老书记张义在罩着呢。就这一点,却更让他纠结,对张义又是感激,又让他不安。而且,啥事还得老书记拿主意。尽管他明白老书记的帮助是真心实意的,可总觉着心里不舒服。总想,现在自己已经是大队书记了,也该主事当家了。这不就处置大队财产这事上,自己头一次做个主,没想到还真就出乱子了。
汪为去处理大队部的危机,心里也没数。他明白,眼下尽管还有老书记罩着,他也感觉出了人们对他已越来越离心离德,就是召集个会,人们都已七凑八不凑的了。尤其是这个大队长卜秃子,每次开会都是顶顶撞撞,而且怪话连篇,从来没拿汪为当棵葱。这次去阻止卜秃子抢占大队部,还不知要闹出个啥事来。汪为心里是十五个筒打水——七上八下。正当汪为心里着急,脚下犹豫之际,枪响了。枪声响得汪为心颤,响得汪为腿软。“是不是傻猴开枪了?”汪为惊恐地寻问着汪元理。
未卜庄的人们蹓的蹓,撒的撤,只剩下个卜秃子在风雪里还举着个大镐。在汪元理那里没有找到答案的汪为,跑到卜秃子的面前一惊一乍地喊:“听到了吧!枪响了,枪响了!”
卜秃子见汪为乱喊着跑过来,从愣怔中醒来,一大镐冲着汪为砸了下来。吓得汪为向后一跳,大镐在雪地上砸了个大坑,击出的泥雪溅了汪为一鞋一裤脚。
卜秃子轻蔑地对着汪为咧着嘴回敬道:“枪响咋了,老子在战场上听到的枪响多了!”他一边回击着汪为一边看着未卜庄人们离开的背影,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妈x的,尿泥,一个个都是尿泥。”
汪元理不失时机地走上来,拿过卜秃子手里的大镐:“老卜,没听到通知大队干部去木桥集合吗,还在这里等啥?”
卜秃子斜楞一眼汪为,撇了撇大嘴:“这不大书记在这里吗,谁通知呀?”
汪元理扯了下卜秃子:“老书记通知的,快点走吧。”
卜秃子一听是老书记通知,也正好就坡下驴,随着汪元理、汪为向木桥方向赶去。
其实,守望的枪是冲天放的。可斜庄的人们那见过这阵势呀。枪声一响,惊天动地。不但长贵吓了个屁滚尿流,其他人也都吓得齐刷刷地一下子趴在了地上。离守望最近的长富吓得都傻了,那个玉石眼瞪了个溜圆,那只人眼却闭了个楞死,整个人像老母猪筛糠一样——直哆嗦。
借这个当口,张义穿过人群。把守望的枪一把夺了过来。
受到惊吓的人们慢慢缓过劲儿来,都一个个地站了起来。睁开眼的长富乍见张仪就立在面前,吓得就是一激棱,差点一下子出溜倒,急忙趔趄着躲进了人群。
人们慑于张义的威严,都在慢慢地向后躲着。藏在人群中鼓动的张元海见人群慢慢后撤,心想好戏才刚刚开场,半路却杀出来个程咬金。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场面,不能就这样散了,看样子自己再不出面是不行了。想到这里,他硬着个头皮,向上伸了伸藏在衣领内的虾米头,扯着个公鸭嗓子颇有煽动地喊上了:“傻猴,想杀人呀!你寻思开枪就会把人们吓退呀,俺们就是不走,你再开枪试试!”
张义见张元海赤膊上阵,不等守望反应,就接上了话茬:“张元海!原来是你鼓动在这里闹事呀,想干啥呀,来瞎搅和了。”
这时,张元海又从衣领里向上伸了伸虾米头:“啥叫瞎搅和了,老子的坏分子帽子已经摘了,你也早就下台了,我们平起平坐了。咋的,还想压着不让说话呀,眼下也该让俺喘口气了!”
多少年来,斜庄哪有敢这样和张义说话的。张义见张元海耍横叫板,压了压情绪沉着地回应道:“张元海,你坏分子的帽子摘了,就以为是你的天下了,就这么快按耐不住了!我告诉你,你坏分子的帽子摘了,也是共产党给你摘的!给你摘帽,那是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摘个帽,你就以为变天了。你睁开眼看看,这天,还是共产党的天;这地,还是共产党的地;这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想变天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这话与其是对着张元海说,更不如说这是对着大伙说的。
张元海恼羞成怒了:“张义,窑厂是你家的呀,是傻猴家的呀,你们凭啥霸占着呀?今天俺们就是抢了,你咋的吧?”
张义沉下了脸来,人们从未见过的严峻:“大虾米,窑厂不是我家的,也不是守望的,更不是你张元海的!窑厂是集体的,是红星大队的,是大家的!你有啥资格抢呀!建窑厂你搬过一块砖了,还是铲过一掀土了?守望他守,他是为自己守吗?他是在为大家守着呢,他是在为红星大队、为集体、为良心守着呢。”
这张元海也很会煽动:“张义,你是老书记。这窑厂俺是为个人抢的吗,俺是为斜庄的老少爷们抢的。再不抢,让外庄抢走了,谁管呀?”说到这里,张元海又伸了伸弯弯腰,冲人们招呼上了:“庄乡爷们,别听他的了,他都被赶下台了,再不抢就让外庄抢走了!还是先抢了再说。”
“再不抢就让外庄抢走了!”这句话真的很有煽动性,刚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了躁动。长贵长富也附合着:“再不抢就让外庄抢走了!”人群里也有了附合声:“对呀,再不抢就让外庄抢走了!”
张义明白张元海的用心。他清楚,不能让这种情绪蔓延,若继续蔓延,人群就会失控。张义向高处跨了一步,用高吭的声音喊道:“乡亲们,老少爷们!窑厂还是红星大队的窑厂,窑厂还是集体的窑厂,窑厂不是哪个人的,也不是哪个庄的。哪个外庄也抢不走,大家看到哪个外庄来抢了?我张义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大家放心,只要我张义在,这窑厂,哪个外庄也抢不走!”
见张义如此说,张元海也彻底撕破了脸:“庄乡爷们,张义已经下台了,他说了不算了,不用听他的,先抢了再说,外庄抢了去就晚了。他是还想让傻猴霸占着吧。窑厂是大家的,他们霸占着,这不公平!”
人群又进一步躁动,人群在向前移动着,张元海已挺着个弯弯腰冲到了人群的前头,长贵长富也紧随其后。这时候,守望顺手拿起了大板斧。
张义把眉毛扬了扬,毫不退让地向前跨了一步,声音仍沉稳洪亮:“乡亲们,说这窑厂让守望霸占着,说出这话,亏心不。大家忘了,这窑厂是咋建起来的。这窑厂,是守望和知青点的娃娃们用双手搂着泥巴,没黑天没白夜一点一点垒起来的。他们得到啥了,他们得到啥了?知青们都空着双手回城了!守望,搭上了个媳妇儿,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大婚的日子,媳妇儿傅滢就死了,傅滢是咋死的?大伙说说,是咋死的?她是为救人死的,是为护窑死的。傅滢的坟还在呢,就在河的那边。她得到啥了?死了,连个烈士碑都被砸了,她得到啥了,守望得到啥了?”
说到这里,张义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了:“庄乡爷们,傅滢在河那边看着咱们呢。乡亲们呀,都忘了当初了吗,忘了初心了吗,忘了本了吗,良心被狗吃了吗?”当人们听到傅滢的名字时,都静寞了下来,那两个被傅滢救出来的窑师傅惭愧地低下了头。
张义向人群挥动了一下手臂:“乡亲们,张元海不是口口声声要公平吗,今天我就当着大伙的面,咱就给他来个公平!”
说到这里,张义怒视着还有些愤愤不平的张元海说:“张元海,你不是煽动人们抢窑厂吗,咱这么办,今天咱看看有多少人跟着你这个摘了帽的坏分子抢窑厂的,看看有多少人跟着共产党,跟着我护窑厂的?”张义不等张元海回话,又转向了人群:“乡亲们,今天我就和张元海来个公平竞争。跟着共产党走,跟着我走的,站到桥的左边来。跟着摘帽的坏分子张元海走的,站到桥的右边去。如果大家都跟张元海去抢窑厂,我就让守望让开,让大家从我的身上踩过去,随意大家去抢。”
听到张义的喊声,人群开始了分化,一个,两个,三个……人们都慢慢地,但很坚定地走到了桥的左边,来到了张义的身后。桥的右边,渐渐地只剩下了张元海和长贵、长富尴尬地站在那里。
尽管结果和预料的一样,但看到乡亲们一个个站到自己身边来,张义心里还是那么一阵阵暖烘烘的。他有些轻蔑地而又不失庄重地向张元海劝诫:“张元海,你不是要公平吗,看到了吧,这公平不。我告诉你,这就叫人心!还有,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已经给你摘帽了吗?这不错,共产党是已经给你摘帽了,可那坏分子的帽子你自己还戴着呢。你既然不愿意摘,那你就戴着吧”!
这时的张元海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可嘴上仍不服气:“张义,算你狠,咱走着瞧!”这个“走着瞧”张元海可不是只说说,他心里已经发狠,将来非报这一箭之仇不可。
张义不管张元海在说啥,再也不去理会他。他转向了人群,面带欣慰和感激:“庄乡爷们,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还这么信任我。既然大家还信得过我,我就再顺便和大家说几句。咱这个窑厂呀,照旧还是咱们红星大队的,是大家的,这任谁也抢不走。大家好好想想,谁抢着就算谁的,那还有个王法吗,那不就乱套了吗?今儿个,就是守望不拦着人们,让大家抢了。大家合计一下,大队能允许让大家白抢白占吗,公社能允许吗,咱共产党能允许吗?说轻点这是糊涂,说重点就是犯法。我知道,这后边是有坏人在鼓捣事儿,大家也是一时糊涂。遇事,咱还是多想想,不管政策咋变,当今这天下,还是咱们老百姓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的锄刃绝对不会在咱们斜庄就卷刃了,只有共产党才会为咱老百姓撑腰。”
“讲得好!”高远方面带微笑,鼓着掌走了上来。
其实,高远方早就到了。就在人群的后边,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又一次见识了张义处理应急问题的老练和智慧,见识了张义四两拨千斤、化矛盾于无形的技巧。高远方的许多担忧瞬时化为了宽慰和坦然的笑,那份由衷的感激之情已溢于言表。
见高远方走过来,本来站在张义身后的汪为紧走几步,越过张义,满脸堆笑地伸手了双手:“高书记,给您添麻烦了。”
高远方并没有去握汪为的手,只是微笑着冲汪为点点头,绕过去,双手紧紧握住张义的手:“老哥哥,谢谢您了。”
张义爽朗地一笑:“谢我干啥呀,高书记。这本来就是红星大队的事,这大冷的天,还让您辛苦一趟,该感谢的应该是您。”
高远方拍拍张义的肩头:“那咱就都不谢。对了,大队部那边咋样了?”
不等张义回答,汪为忙凑上去:“高书记,大队部的危机已被我及时化解了。”
听到汪为这么说,站在旁边的卜纪年把嘴巴子一下子撇到了耳朵稍。
高远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张义:“您看,全公社的脱产干部和大队干部也都到齐了,今天咱借这个机会,就在这里开个现场会,请老哥您也列席参加。”
张义见高远方邀请自己参加干部现场会,就婉拒道:“高书记,工作您尽管忙,这干部会我就不参加了。我先走一步,在家里备好茶,会散得早了,您就过去喝杯茶。”
高远方见张义婉拒,既不方便强留又不能放他走。高远方心里明白,今天的危机虽然化解了,可下一步仍很难走。红星大队这条船,只有张义能驾驭的了。今天如果放张义走了,再请张义出山恐怕就有困难了。高远方心里这一着急,还真急出了办法。
他笑了笑,对张义说:“老哥,今天有个会议议程,您得必须参加。”
张义见这么一说,疑惑地看着高远方。高远方一脸郑重地注视着张义。“这个议程不但必须您参加,还得必须有您主持。”
听这么一说,张义更加迷惑了。
高远方遥望了一眼河的对面,把眼神重新收回来:“是的,老哥,只要我说出来,就是让您走,您都不会走了。”
作者:李玉德,山东阳信人,山东省散文家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协会员,阳信县诗词学会会员,阳信县作协名誉主席。
李玉德先生在《滨州文学》发布文学作品,请点击标题欣赏
散文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