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先生的最后一课
「世界早已精致得只等毁灭」
── 他像一个孤证,像空谷跫音
像一个「原本该如是美丽的文明」之人质
有时悲哀沉思,有时诚恳发脾气
有时嘿笑如恶童,有时演奏起
那绝美故事,销魂忘我
有时险峻刻诮,有时伤怀绵绵
—— 台湾 印刻杂志社
如果木心先生健在,今天他九十岁了,仅以陈丹青老师的旧文和自己曾经受先生影响所作的两首小诗悼念先生。虔诚地阅读就是最好的纪念,感谢您,木心先生。
木心先生的“最后一课”
以后,不可能两个星期见面,很可能两个月、两年见一面。我要讲大家一辈子有用的东西。是哪一些呢,分分纲目:
文学是可爱的。
生活是好玩的。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文学是可爱的。”
《晴风》纸本彩墨9.5×54cm 1999
不要讲文学是崇高伟大的。文学可爱。大家课后不要放弃文学。文学是人学。至少,每天要看书。
开始读书,要浅。浅到刚开始就可以居高临下。
一上来听勃拉姆斯第一交响乐,你会淹死。一开始听《圣母颂》、《军队进行曲》,很好。我小时候听这些,后来到杭州听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居然完全不懂。
对西方,一开始从基督教着手。要从完全看得懂的书着手。还得有选择。至少到六十岁以后,才能什么书拉起来看,因为触动你去思考,磨砺你的辨别力,成立你自己的体系性(非体系),你们现在还不到这个境界。由俄罗斯为例。可以先是高尔基,然后契诃夫,然后托尔斯泰,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不是推销文学,是为了人生的必备的武器和良药。大家要有一把手枪,也要有一把人参——最好是手枪牌人参,人参牌手枪。
这样嘛,才能成大器——中器、小器,也要完成。
文学是人学。学了三年五年,还不明人性,谈不上爱人。
文学背后,有两个基因:爱和恨。
各位都有爱有恨,苦于用不上,不会用。请靠文学吧。文学会帮助你爱,帮助你恨,直到你成为一个文学家。
“生活是好玩的”。
《废谷》纸本彩墨15.7×42.9cm 2004
安德烈·纪德说:“人应该时时怀有一种死的恳切。”
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
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太阳,将会冷却,地球在太阳系毁灭之前,就要出现冰河期,人类无法生存。可是末日看来还远,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
先生饱经沧桑的双手
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
连情感,爱,也不在乎了。爱也好,不爱也好,对我好也好,不好也好,这一点,代价付过了。唯有这样,才能快乐起来,把世界当一个球,可以玩。
奉劝诸位:除了灾难、病痛,时时刻刻要快乐。尤其是眼睛的快乐。要看到一切快乐的事物。耳朵是听不到快乐的,眼睛可以。你到乡村,风在吹,水在流,那是快乐。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我同福楼拜的接触,直到读他的书信——李健吾写过《福楼拜评传》,谢谢他,他引了很多资料——才切身感受到福楼拜的教育。
那年,我退还了杭州教师的聘书(当时还是聘书制),上莫干山。这是在听福楼拜的话呀,他说:
《木心为自己未来画册设计的封面》纸本-53.5X102cm 年代不详
“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常人的生活”,温暖、安定、丰富,于我的艺术有害,我不要,换作凄清、孤独、单调的生活。我雇人挑了书、电唱机、画画工具,走上莫干山。那时上山没有公车的。
关起来读书写书。书桌上贴着字条,是福楼拜说的话:“艺术广大已极,足以占有一个人。”
长期写下去,很多现在的观点,都是那时形成的。
纠慢卿云 石屋无恙
让你的艺术教育你。
用福楼拜这句话,意思是:我甘愿为艺术占有,没有异议。回顾这些往事,是说,艺术家一定要承当一些牺牲。来美国十一年半,我眼睁睁看了许多人跌下去——就是不肯牺牲世俗的虚荣心,和生活的实利心。既虚荣入骨,又实利成癖,算盘打得太精:高雅、低俗两不误,艺术、人生双丰收。我叫好,叫的是喝倒彩。
生活里没有这样便宜。
也许你要问:为什么艺术家一定要有所牺牲呢?我可以彻底地说:艺术本来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
富阳山义明
我们有共享的心理诉求。权势、财富,情欲,只有炫耀,不能共享。艺术是可以共享的。天性优美,才华高超,可以放在政治上、商业上、爱情上,但都会失败,失算,过气——放在艺术上最好。
如果你真能被艺术占有,你哪有时间心思去和别人鬼混,否则生活就不好玩了。因为你还在艺术的边缘,甚至边外,艺术没有占有你,你也没有占有艺术。所以你的生活不会很快乐,甚至很烦恼。怎么办呢?
好办,再回到前面讲的,人活着,时时要有死的恳切,死了,这一切又为何呢?那么,我活着,就知道该如何了。
所以时时刻刻要有死的恳切,是指这个意思。
黄山夕曛 环滁皆山
“二十三年前,1989年元月,木心先生在纽约为我们开讲世界文学史。初起的设想,一年讲完,结果整整讲了五年。后期某课,木心笑说:这是一场‘文学的远征’。”
“十八年前,1994年元月9日,木心讲毕最后一课。那天是在我的寓所,散课后,他穿上黑大衣,戴上黑礼帽,我们送他下楼。步出客厅的一瞬,他回过头来,定睛看了看十几分钟前据案讲课的橡木桌。此后,直到木心逝世,他再没出席过一次演讲。”
——陈丹青
孤山夜宴
不留
Daniel Li
留住一個執念
留住淺眠
留住星離和雨散
留住夢幻似流年
留住片刻歡愉的祭奠
留住可原諒的騙
留住懵懂的真心和自由的羈絆
留住不傷悲的羨
留住緘默的忠誠
留住溫柔的謙卑和苦澀的淡然
留住前世與今生的容顏
留住故我今我的癡戀
留住陌生的臉啊,可你說似曾相見
黄河古源
從前逝
Daniel Li
記得少不經事時
大家老老實實
談笑自若 親密無間
四季分明有樣子
春暖秋宜 寒來暑往
一朝一夕皆歡喜
從前的氛圍有真誠
家人,鄰里,陌生人都真誠
日子清苦卻知足
從前的信也質樸
格式內容有分寸
你回了 人家就笑了
先生在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