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李白的五言律诗谈如何端正和认识写律诗的态度?
在最负盛名的清朝蘅塘退士孙洙选编的《唐诗三百首》里,收录了李白27首诗,是继杜甫,王维后第三位入选古诗比较多的诗人。其中有五首五言律诗收录其中。孙洙编的《唐诗三百首》是我国流传最广的一本唐诗读本,后来有句话叫“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诗”说明此书在民间流传之深之广之受欢迎的程度。据说孙洙选唐诗的一个标准是既好又易诵。但他又认为《千家诗》选的不够标准,工拙莫辩,其实他在三百首里就律诗选择的标准而言,李白的五首五言律诗大都不符合律诗的标准。李白有两首对仗很工整的诗如《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仍怜故乡水”,“故乡”两个字就出律了,“故”应该是平,而“乡”应该是仄。同样
《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此地一为别”,“挥手自兹去”,“一”和“自”都是应平。
而《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青天无片云”,“无”应该仄。“明朝挂帆去”,“挂帆”平仄顺序颠倒了,这首诗对仗也不工整,而且也不粘对,古人对这首诗的形式也颇有微词。《古唐诗合解》:此诗以古行律,不拘对偶,盖情胜于词者。实际上不是近体诗的五律,只能以古律来论。他的另一首《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第一二句也有出律的地方,比如“孟”和“天”,还有第三句“红颜弃轩冕”因为出律导致上下失对,比如“轩”和“松”应仄平相对。他还有一首《听蜀僧浚弹琴》: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出律的地方就更多,比如最后一句“不觉碧山暮”,“碧”显然出律了,还有“为我一挥手”,“一”应该是平。
唐诗的五律是在南朝齐永明体的基础上改革创新过来的,唐朝以前也有五言律诗,不过是半古半律,格律不规范,特别是粘对比较混乱,“唐初四杰”的王勃和后来“文章四友”中的杜审言对近体诗的五律形成发展起了关键和示范性的作用,他们的格律诗比较符合律诗的标准,无论粘对,对仗还是平仄都比较规范,像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还有杜审言的《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虽然这两首诗有个别出律的地方,但总的来说比李白的五律在形式上要完美。但就是这些改革的先行者,也受到了当时的复古派的批评,说他们的诗还是没有去掉浮华铺陈的诗风,后来晚唐的李商隐也说他们的诗不过是对仗而已,说“北宋裁辞矜变律,王杨落笔得良朋。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惟观对属能。”这样的评价是不公允的,像骆宾王“咏蝉”的那首诗就是托物言志表达自己心怀高洁不同流合污的气节“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就是他在狱中真实情感的表达。正是由于初唐五律的兴起,才有后来七言律诗和绝句的壮大和繁荣,在追求格律和声韵方面趋于完善。也正是律诗绝句的繁荣才有了唐诗的辉煌。
古人选诗、读诗、写诗历来以意为先,以情动人,特别是李白是一个好酒、好游、好诗,不拘一格的“谪仙”,他受乐府和古风的影响比较深,又反对泥古不化,所以对律诗的创作也是率性而为。在唐朝,他和陈子昂从理论和创作上都反对声律的束缚和词藻的堆砌,推崇诗经的风雅和汉魏的风骨,李白入选的五首律诗中,都是以意和情为先的佳作,把写景,抒情和言志结合起来,像《渡荆门送别》里的“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写出了长江进入三峡开阔壮观,像《送友人》里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表达了送别友人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像《夜泊牛渚怀古》里的“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感叹了自己怀才不遇,难求知音,无人赏识的孤独和寂寞。像《赠孟浩然》里的“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又羡慕孟浩然归隐的洒脱自由,像《听蜀僧浚弹琴》里的“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赞美了道人音乐的美妙和对自己心灵的洗礼。写景瑰丽雄奇,写情真实感人。
如何看待律诗,古往今来都争论不休,但律诗对我国诗歌的发展和繁荣起了巨大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律诗在语言技巧和声韵表达上都给人一种完美和赏心悦目的感觉,它继承了前人古律的成果又在其基础上发扬光大,唐初四杰改革和创新的精神是无法抹杀的,杜甫在论诗中深情的说:
王杨卢骆当时体,
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
不废江河万古流。
杜甫对他们改革创新的精神和勇气是高度赞扬的,千百年来无数的文人墨客还有官僚士大夫都以能写得一首好律诗而自喜,唐朝初年的唐玄宗就精通声律,鼓励律诗开宗立派,他对推动盛唐质朴的文风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手下的张九龄身为宰相也是写律诗的高手,他的《望月怀远》就是千古名篇。杜甫在律诗的发展史上是一个关键而具有灵魂性的人物,他博采众长,不厚古薄今,主张兼容并蓄学习前人的诗歌形式,所以他的律诗既严谨又丰富多彩。正是杜甫的示范作用,后来才出现了很多以现实和个人情感为题材的律诗,比如杜甫怀有深厚家国情怀的诗《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还有晚唐诗人李商隐《晚晴》: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作为一首有寓托的诗《晚晴》显得特别自然浑成,不着痕迹,而那句“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言近意远,也是一句耐人回味的人生格言,给人以温暖。
有人会说李白的律诗都对仗不工整,平仄失粘失对,何况是我们一般的诗歌爱好者,但是李白不是不懂格律,他依然是懂格律的诗词大家,像《送友人》,《渡荆门送别》都是很标准的格律诗,个别字出律瑕不掩瑜,当我们在写律诗的时候如果词不害意,讲究格律和声韵有什么不好?无论是语言的精致和声音的抑扬顿挫都给人一种美感。当我们要表达内心真实的情感,而在用词无法适应自己要表达意愿的时候,偶尔的不工、不对、不粘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李白反对声律的束缚关键是反对那种唯平仄和对仗为是非标准的那些迂腐之人。在对待律诗的态度上《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观点很中肯也很实在,她认为:
写诗并没有什么难事,无非是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诗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现在网络上有一股反对写格律诗的声音,这种人以不要平仄和对仗为借口,以古体诗自居,但真正的古体诗比律诗还难写,这些人既写不好古体诗又不会写律诗,不学无术,毫无敬畏之心,所以他们的诗词始终在浅层方面徘徊,看不到新意和亮点。真正爱好古诗的人应该学习杜甫写诗的态度,首先是继承,再是发展,而发展和创新不是全盘否定和彻底抛弃。而是吸取精华,不是盲目的说改革创新,自己要有两把刷子,像唐初四杰,他们本身以自己的诗来实践才能推动古诗的改革。勇气来自实力,而创新来自对古诗内在规律的充分认识。那些批评诋毁律诗的人终究会“尔曹身与名俱灭”,而那些改革创新,坚持写律诗的人将“不废江河万古流。”时代在变,观念在变,但我们传承古诗词的精神不能变,唯有保护好,坚持好才对得起前人不懈追求诗歌完美的精神。我们学习李白的律诗是学习他那种真性情和真胸怀,不泥古但也不抛弃传统中诗歌的优秀精华。律诗作为古诗发展最高最完美的形式,它将永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