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抓住一片空白
滋水美文 有爱、有情怀、有品位
致力于最优质的阅读体验
《滋水美文》
︱第460期
审稿|谭长征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 伸出手,抓住一片空白」
作者/杨小力
接到亲友婚礼的请柬,内心是极喜悦的。这一辈子,离别那么多,重逢便显得弥足珍贵。回故乡,就是想重逢生命里那些曾经遇见的人,彼此说上一句“嗨,好久不见”。
当天婚礼的盛况自不必多说,蓝天白云,绿树红毯,祝福那一双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新人。
周围众多赶来见证的亲友,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终日折叠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因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人,宴席刚一结束,我便匆匆跟亲友告别,驱车开往那个小村庄,一处曾经熟悉而今变得有些生疏地方——初中好友林妹的家。
这次回来,没提前跟她联系是我耍的小诡计: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分开已经整整20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20年?岁月是把杀猪刀,也许见面还能认出彼此吧?!而今的她依然那么清秀美丽吧?!笑靥相迎,优雅地倒上一杯清茶,轻声说:喝吧。或者我大胆走上去抚摸她左腕的伤疤,关切地问一句:还痛吗?又或者只是俗气地拉拉家常也行,说说分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又或者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坐着,享受一下午两人的独处,就像十几年前黄沟边的那个午后……
田野里整齐的玉米似列队相迎,路边疯长的野草也显得那么亲切,初秋果实的香味弥漫在秋风里,飘进车窗钻进鼻子,那是幸福的味道……我打开音乐转到陈奕迅的《好久不见》跟着轻声哼唱起来:……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林妹是一个极文静的姑娘,白皙的圆脸有一对浅浅的酒窝,见谁都是腼腆的笑,性格也极好,属于有求必应的那种。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总喜欢去林妹家玩,她每次也爽快答应下来。
记得去她家的时候,大人都下地了,家里就我们几个学生,大家也都没拘束。看着干净朴素家具摆设,还有玻璃镜框里黑白的照片,同学们嘁嘁喳喳问这问那的,林燕都耐心一一回答。林妹父亲是个乡村兽医,在同学中家境还算可以。上面有个哥哥,不过早已去了外地读书。
“喝吧!”林妹优雅地把一玻璃杯清茶放在桌边,对我轻声说。轻柔带着少女的清脆的声音从未如此悦耳,我甚至看清她那露出衣袖白皙圆润的左手臂,嗅到杯中淡淡的茶香。一切如在梦中,也似小说般虚幻。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止了,同学的吵闹已经听不见,整间屋只剩我俩,像极了民国那些才情横溢佳人相依的小说故事,竟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我都迷乱得一塌糊涂。
幸福总是稀缺的,来得快去得也急。此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时光。
无意间听说班里坐在后排的瘦高个家里已经在找人说媒,对象就是我们的林妹!我们几个要好同学都替林妹愤愤不平,但那个年龄的我们都敢怒不敢言,只在心里祈祷愿一切的不好永远不要发生。
瘦高个是镇上有名的混混,翘课打架欺负女同学的事太多,是学校里有名的恶棍,常和社会上的闲人混在一起。
有一次,林妹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镇上的某单位大院玩,院子排着好多间宿舍,由于离家近,很多职工都不常住这里,平日里都上着锁。哪天闹得最欢要我们来这玩的是那个叫麦花的女同学。来这院子之前,她悄悄告诉我瘦高个前面带了邻班的班花就在这院子。
想象着这院子某一间屋里,有我们认识的一男一女偷偷躲着,一种说不明的奇怪感觉,是那个时代十五六岁少男少女对男女禁忌的欲知还羞,大家内心有股说不出的好奇与刺激。
也许是想学大人去捉奸,就像电视里那样:荆条抽到皮开肉绽,再来个五花大绑浸猪笼,把我们平时对瘦高个的愤恨通通发泄出来。
又或者只是以打草惊蛇的方式告诉林妹,好让她看清瘦高个是个什么人,多一个拒绝的理由。
站在院子中央的时候,麦花故意大声说我啬皮,一边大胆地把手伸进我的裤袋装作掏东西。我被她惊吓到了,大声叫喊起来。大伙的注意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却看到边上有间房子的木门响动一下,门缝里有张脸快速闪过。
麦花装作若无其事还跟我们打闹。直到众人尽兴离开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甘心地还回望了,刚才那扇门再没动静。
林妹低着头走得很快,我不知道她有没看到刚才的一切。
进学校的时候,林妹故意走在最后面,她突然大胆跟我提出要去黄沟玩,看着她一脸的无悔与决绝,我只得答应。
黄沟是学校西边一道深沟,隔沟望去对面是过风岭葱郁的树林。到了午后那里都会刮起风。
这时已经是中秋,我俩在沟坎的玉米地边坐下,夕阳已经没那么炙热,晚风吹在脸上有些温润,正如温暖的手指在抚摸,林妹干净黑亮的辫子搭在胸前,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树林,久久不出声。几只鸟在树林上空追逐嬉闹。风吹起她的刘海,夹带着少女的清香。正如这秋天的果实,已经透出成熟的味道,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她。
就这样坐着,晚霞已经染红沟坎的玉米林。林妹突然转过头直视着我,问:“你很傻也很笨你知道么?”。看她的眼里打转的泪珠,我一时不知所措,慌乱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对我来说,这话语像责怪,也好像是嫌弃。
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发生在那间屋子里的事,很想告诉她,又怕她伤心,她的眼泪已经说明她很伤心。
憋了半天,我鼓起勇气拍着胸脯直视着林妹:“我会一辈子保护你,谁要欺负你,我跟他玩命!”
她莞尔一笑,又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说!”
我就不服气,我已经是一个热血青年了,我的使命是铲除坏人保护她这样的弱者。女人家的我不想跟她争论。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夕阳里树的影子越拖越长。
临走,林妹说谢谢我陪伴她。我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感觉她的成熟已经超出她的年龄很多很多。
一个安静的晚自习,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教室,引得全班同学回头看向后排。林妹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呜呜哭泣,白皙的脸上有红指印。教室鸦雀无声,林燕的委屈无助的哭声像击打玻璃茶杯一样敲碎我的心。坐在前排瘦小的我愤怒地握紧拳头冲过去,想狠狠地将瘦高个打到在地。
“不准欺负林妹!”话刚出口,感觉眼冒金星脑袋嗡的一下,人已飞出跌倒在墙角。等我清醒过来,几个同学搀扶起我,正帮我拍打前胸的脚印。
林妹有好几天没来学校,瘦高个也没来,班级后排的两个座位空了好些天。
再后来听说林妹跟瘦高个订了娃娃亲,对,我们的林妹配坏蛋瘦高个!
后来同学麦花告诉我,林妹极不情愿这门亲事,与做兽医的父亲发生了激烈冲突。她爸一听林妹死不同意,举起身边的凳子就要砸过去,林妹闭上眼睛等待父亲的致命一击。父亲犹豫了一下,放下木凳,又从自己的医药箱翻出一把柳叶型明晃晃的手术刀递向林妹,那是一把无比残忍的用来阉割的手术刀,多少动物在一声惨叫后,失去本来的性情变得乖顺听话。“来!你把爸杀了!”见女儿站着不动,林爸放缓了语气: “爸也知道那男的不成器,也算上了媒人的当,接了人家的彩礼钱,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我林刚娃说一不二,啥时候说过的话反悔过?人家娃大了也能收心过日子。你也一样!咱不能让人背后戳脊梁,答应了人家的事莫说是你,就是把爸命要了也得给!”林妹已经咬破嘴唇,痛哭着跑出家门。
麦花说,从那时起,林妹的心已经死了。
林妹再来上课的时候,跟我也逐渐疏远了,我俩的目光再也不敢接触,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以前的笑容。
很快初中毕业,分开后大家各自继续着自己的学业,听说林妹没再上学,在家跟着父亲学医。
那几年有零碎的信息说,她和瘦高个结婚了,瘦高个在镇上开了一个牙科诊所。我的心里有稍许安慰,毕竟她有了一个相对小康的家庭,应该有了自己幸福的小日子了吧!
麦花来信说,婚没后多久,瘦高个搂着镇上卫生所的小护士回家,还呵斥挺着大肚子的林妹给他俩端茶倒水。忍受不了的林妹摸出那把手术刀,打算冲进去把瘦高个杀了,然后自尽。但她最终没敢那么做,手术刀捅向自己的左手臂。伤了手臂动脉鲜血喷了一地,被瘦高个恨揍一顿再送往医院,虽然人抢救过来,腹中婴儿流产了,左手臂也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手腕总是缠着小手帕。
再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长年在外地,同学之间很多年不见面,也没有联系。麦花也远嫁外地,林妹的消息中断了……
隐约还记得她家房子的位置,我把车停在长满野草的小路边。
那间房子还在,老旧的土坯勉强支撑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屋顶,破旧开裂的木门上搭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和挂锁,透过门缝,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一些昆虫在潮湿的墙根爬来爬去。
“你是弄啥的?”一个弓背的老人喊。
“我林妹她同学。”
老人看了我一眼,蹒跚着走开,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我赶紧追问:“叔,林妹不常回来吧?”
老人也不回头,聋子一样只往小路尽头慢慢走去。
“叔,你说林妹搬那里了?”我着急得不到老人半句回应。
老人语言模糊不清,蹒跚着消失在野草后面。
无奈,我只好满村子找人问,一个在场院剁柴的老妇人看见陌生人过来,丢下手中的砍刀,颤巍巍站起身。
“姨,林妹家人呢?”
……许久,她才应一句。
“我是她妈。”
“林妹回来过没有?姨,我是她初中同学。”我赶紧陪上笑脸。
老妇人用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几遍。
“姨,林妹呢?”
“不在了。”老妇人摆摆手,有些站立不稳。
“姨,你说的是她不在,那是去那里了?”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唉,前年刚走的,白血病。”
老妇人又慢悠悠坐下,摸起砍刀用力剁柴。
“前年?走了?白血病?”,我自言自语,前年我还在南方,像一只忙碌的蚂蚁每天不停地工作,有时会想起林妹在北方跟她的瘦高个老公过着幸福的小日子。也想过回来了见上一面,也许她还是留着那对黑亮的长辫子,还是那么恬静那么爱笑,也还优雅地倒杯茶送到桌边,轻声说:喝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透过车窗,远处的土坯房逐渐变得模糊,房子里的姑娘笑盈盈的一甩长鞭,说声我走了,便转身飘远,只留天际一抹飘渺的白云……
不知道她走的样子,是与病魔抗争,面对瘦高个的嫌弃,儿女不舍的亲情纠缠,最后变得面目全非?抑或还是那么优雅,面对死亡泰然处之,用弥留的日子去黄沟边看夕阳,就像当年的我俩,就那样静静坐着,吹中秋的晚风,看地上慢慢移动的树影子,用她清澈的大眼睛看向我,说:你很傻很笨你知道吗?……
几经打听,在黄沟坎的玉米地边找到了林妹的新坟,已经长满野草的坟墓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不知躺在里面的她左腕的伤疤是否愈合,脸上的笑靥还像以前那么美?
往西看去,沟对面过风岭的树林依然茂密,只是不见一只飞鸟在空中。微风依旧,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人已不在了。
微风吹动着坟头的蒿草,草丛里一只蚂蚱吱吱叫着,吸引了一只螳螂,螳螂一镰刀砍过去,蚂蚱立刻毙命。螳螂贪婪地吃完蚂蚱,还炫耀地向我晃动三角型的脑袋,抹抹嘴巴。
不知道站了多久,天很快黑下来。秋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短,对,越来越短……
听人说林妹留了一对儿女,瘦高个还在经营他的牙科诊所,不过不在镇上,已经搬去县城。他又找了个漂亮女人,日子过得还不错。
▼
▼
滋水美文
汩汩清泉流过 倾听心灵声音
长按二维码关注订阅
主编微信:mxy2722801
声明︱图片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
✎投稿邮箱︱865909186@qq.com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