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评论】三代铁血 一样悲情——读李西岳长篇小说《戎装之恋》札记/绿 窗

爱情是千古难题，纵有无数案例解析，临到自己必是另辟蹊径，难解难分。而李西岳的长篇小说《戎装之恋》三代铁血红颜更不寻常，父亲炮火中绽放的花蕾，我的北国红韵，儿子的都市奇缘，深入挖掘了不同年代军人独有的悲情与深情，当个人的精神索求蕴于家国天下，他们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完成历史赋予的重任，也必然承受那一时代的多重赐予，并进行反思与提炼。

受门当户对传统和军人身份双重约束，军地之恋必定有所牺牲，组织安排，父母包办，军人情结等，个人能否突围，还得看时代和责任。不是有力量就可以，敢于赴汤蹈火就可以，爱会败给身不由己，败给一厢情愿，最终败给四平八稳的平和生活。命运丰盈而残酷，爱不是唯一的糖与盐。

小说构象广阔，作家采用多条线索，探针一样深度触及情感细微，刻画时代印迹，多层面剖析并展开灵魂叙事，军人风骨外更能洞见血肉筋脉，在矛盾、碰撞、和解、释然进程中，呈现隐秘而深沉的痛楚与欢乐。

2.

作家着力塑造了初恋林红姑娘，塞北古镇凤凰山二中语文老师，名字取自林徽因和萧红，看似婉约，骨子倔强。“我”作为戍边军官在讲课活动中与她一见倾心，青纱帐，大营房，书店，古戏楼，关帝庙，老石狮子，那也是我的家乡，他们雨中对诗，雪夜访梅，书信述说相思，角角落落我都熟悉，会心而笑，能一起触摸千年古镇幽香、清代皇家园林承德避暑山庄之山灵水韵，那份爱热烈、稀有、诗情，妥妥的一段红梅花儿开。

1980年代的爱情，禁锢还太多，林红能冲破偏僻之地的风俗，主动追求两情相悦，也算奇女子。而“我”是有高干背景的军二代，首长父亲言令在先，必需找军人妻子，以保证家族军人血统，他内心深知难以修成正果，不敢轻易相托，郁达夫有言，“不敢多情累美人”。但在林红凌厉痴情的攻势下，他堕入缠绵乡。而父亲断然实施了铁腕干预，恋情瓦解，我被调离。在父慈子孝的美丽画面下，“我”不敢反抗，父亲是天，首长是王，军人服从命令，儿子听命父亲，“我”万里雪飘的北国之恋，只能千里冰封了。

然不甘，他与她大雪之夜“踏雪寻梅”，雪花蒙蒙扑，夜色透而亮，他们在委屈和绝望中完成了一次激越的灵肉反击，也将一片雪花暗暗种下。之后他“逃之夭夭”了。

二人各自经历了一回“生死场”，完成个人的艰苦成长与救赎。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他积极要求上战场，参加轮战。爱情上的软肋不代表战场怯懦，许多战士敢于迎着刀枪炮火，却害怕护士的一根针。他舍得豁出性命，不惧凶险，抢在前头，威猛而智慧，锤炼了精神，血染了风采，忧伤了十五的月亮，立军功，提官职，父亲又送上千里淘一的文艺女青年来。此时他江山美人，花烛金榜，春风得意，天下为欢。听父亲的话，就可“无灾无难到公卿”。

林红也没有抗争，既然敢于结合，就该勇敢面对男方家人，据理陈述，未来也许可期。而爱情戛然而止，麻烦事却滋长不殆，她怀孕了。大姑娘被大兵弄大了肚子，老百姓的嘴从来不客气，东北大碴子句句戳得见血。那年头一身戎装格外引人注目，特别能获女孩的芳心，我一表姐就唱着妹妹找哥泪花流，跟着兵哥哥骏马奔弛保边疆，私奔去了，各种流言都是父母承受。

时代给了林红一个出路，她果断停薪留职，悄悄南下了，欲独自生养宝宝，是北方女性的豪爽与魄力。她又遭遇不同男人，宝宝夭折，身体病痛，婚姻残破，抱愧自责，这一悲情女子，一寸相思一寸灰，从灰烬里爬将出来，照旧明媚。而“我”因干涉儿子婚恋，致其离家出走，遂独自寻子，在车站偶遇林红，又拉开前尘旧事。尘满面，鬓有霜，曾经执手，一生牵魂，二人开心对诗，浑然无我，让人唏嘘。你是做他的柴米油盐，还是他床前永恒的小橘灯？

有女孩，我定然不希望她像林红，而要和配得上她的人谈一场可以结婚的恋爱，“不宠无惊过一生。”但跳出一米之外重看，也许有偏执之处。林红内心早已释然，或者压根没有心结，她爱的并不卑微，乐意放他走，去打他的天下，不管那天下的王后是谁。与爱她的人结婚，与她爱的人内心相守，是林徽因与萧红的小翻版，她活在自己的梦想里。

旁观者有时跋扈，自以为清，其实怎么能知道当事者的九曲回肠，如焦如焚，望云云去远，欲断何曾断。他也是父权下的受害者，人生无法苛求，只有珍重。他仍含一腔钟爱，不是忠于某个女人，而是忠于时代操守，忠于家庭，所以他仍是无愧的。

李西岳的长篇小说《戎装之恋》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3.

父亲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过，自然强势，亦傲骨柔肠，重情重义。

赵小翠是父亲一生的痛点，作家写来也充满悲戚与敬意。父亲被迫娶进这个童养媳，为了顺利逃跑，只得依爷爷要求与小翠圆房。谁知少年的心天马行空，八块大洋闹革命，越走越远，终至百炼成钢。而他的女人们，传言赵小翠在一场敌人扫荡中没了命，父亲救过的姑娘大丫在淮海战役前牺牲，虔心追求的文艺兵高娜心有所属，他只得领取了命运赐给的军医妻子，和谐生活。

高娜是父亲遇到的真爱，以高位却未征服芳心，面对压力，她仍选择和喜欢的男人相拥到底，赢得大家甚至首长的尊重。后来她们挨了社会的整，首长断然出手相救。父亲拿得起放得下，有担承，有侠义，不失军人之威。

而那一绺翠色竟然寂寥地、小小地绿着，一夜种豆她有了儿子，劫后艰难求生。后来知道他的丈夫做了高官，娶妻生子，她成了一角荒唐，却不闹不哭，隐忍乡村，谁念秋风独自凉。是自卑情结，更是刚强，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直到病重，她才把30岁儿子送到城里认亲，仍不许打扰人家生活。傻女人，正是没有原则的无底限守候，才使男人大胆前行，忘了旧时之约。憋屈的人或有一种惰性，被男人抛弃了也被生活抛弃，连哀叫也不发一声。我欣赏坚韧而有魄力，敢于抗争的女性，哪怕身心破碎，如萧红，如《人鱼小姐》里的雅俐瑛。

但以过去的贞节观，就是没有圆房，丈夫生死未卜，一天不回家，她也会守一辈子的。既然孤灵灵不能嫁，靠着数黄豆度过长夜，那么父亲留下一个孩子到底是个膀臂，是生存的希望与乐趣，也有仁慈的一面。有儿子，她就可以独立门户，堂堂正正，活得尊严。

所以一件事情对还是错，当事者说了算，事情的发展说了算，看似悲剧可能有一出万幸。

造化弄人。父亲彻夜难眠，带着全家去探望，跪在小翠的面前诚心忏悔。

父亲也不单单跪给一个女人，他是在致敬一个业已逝去的时代，那个时代不得不留下的遗恨幽怨，和它孕育的美德与精神。

4.

郝长贵人设很有意思，饱满的军人角色，有点狠，非常“作”，不断掀起波澜。

他有包办的乡村妻子，转干后想弃妻重说，喜欢的正是林红。他仗着一点才华，高调追求，高调离婚，但最终怕被撵出军营而暂时作罢。绝望之中他也上前线轮战了。他说林红，我这一生一定要和你结为秦晋之好。林红说你有毛病。他说我的毛病就是对你死心塌地。林红突然离开小镇，他找不到她，觉得活着没意思，不如把生命献给祖国。他对情敌“我”毫不客气，与其各种争抢讽刺，“我来前线就是为了献身的，我不会放过一切牺牲的机会。我能为她去死，你敢吗？你能背叛爱情，有可能就会背叛祖国。”很扎心。但是错误的，战场、爱情不可混为一谈，“我”上战场是义无返顾，舍死忘生，荣誉是拿命拼出来的。

郝天贵既有豪言壮语，也有真实行动，他放弃家庭、官职、工作，去异地追逐林红，真有打破砂锅后连锅底子也端回去，一股子狂野。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要成功了。林红既然也要结婚，都是不爱的，和他就有可能性。但事情并不如此，林红突然就嫁给公司主管了，郝天贵疯了。

林红也就有了自责与忏悔。这世上没有完全无辜的人。

郝天贵属于死皮白赖，价值观不正，爱情观走歪，最终他把自己逼进了精神病胡同。性格成人也败人，方向错了而一再用力，点不醒，注定是悲剧，是笑柄。

但郝天贵是否是主人公“我”的另一半？“我”其实非常想如郝天贵那样为爱情冲锋陷阵一次，改写家庭生活史。他至少拥有林红的爱情，父亲也不会真去阻断儿子的前程，真值得痛快淋漓一回。

5.

作家并未手软，写军人的血性与豪情，也鲜明地批判男性的弱点，如不坚守爱情，对美色倾慕，明明都要离开，仍没摆脱欲望，父亲对小翠，“我”对林红的悲剧人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虽然有战争和时代因素，一句不知情并不能把苦难推脱得干净，因此，他们会在灵魂深处忏悔。

不得不说，朱倩很会经营生活，能进能退，守住幸福了。但作家同时批判她的霸道，盗取QQ密码窥探儿子小军的恋爱秘密，极不妥当。尊重孩子，孩子才尊重家人。

小军生在新时代，接受独立自主教育，社会也宽容得多，铁的规则正在松驰，趋于人性化，顽固派爷爷也尝试理解年轻军人的心态，迂回作战，体现智慧。所以小军敢于向爷爷的铜墙铁壁宣战，敢于愤然离家，说抛下就抛下了，父母能怎么样？隔得一时隔不了一世。

三代军人的情感纠葛命运起伏，表面看是父亲压制我，我管制儿子，儿子向家庭开炮；我折磨林红，林红折磨郝天贵，郝天贵折磨他老婆，人生就是在爱的河流里摸爬滚打，无法释怀的一朝雨打风吹去，早早晚晚就是俩字，妥协。

但本质上，它客观呈现了绵延百年波澜壮阔的军旅风云，“我”不断和父辈，和儿子，和战友进行生命的对话，在潜心塑造他们品性风貌的同时，自己的人格也渐渐明朗高洁，精神辉映。

6.

小说复调叙述，有时孑然独行，有时两两碰撞，有时三条线索灿烂交汇，有时人物憋不住自己出来抢话，牵引着读者进入人物复杂的内核。

结局耐人寻味，老少三代主人公直接或间接到达信阳，这是故事的起点，父亲的老家，赵小翠长眠之山，“我”插队的地方，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还执迷不悟，父亲将背负三代婚姻悲欢，“我”也会失去纠正错误的机会，是时候放下了。

新时代新的思想正在填平沟壑坑洼，诞生新的激情与精神。“我”和林红承上启下，站在这一时空，山风浩荡，山河无恙，内心深处的欢喜撒开了种子，是灵魂被宽恕的喜悦，生命越过苦难与磨砺不断发出光彩的喜悦，那旋律，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欢乐颂！

作者简介

绿窗，满族，河北承德人，医学院校教授。鲁院少数民族班学员。曾获首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出版散文集《绿窗人静》《击壤书》《被群鸟诱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