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炯多艳词,然而一首《南乡子》,行间句里,却有清气往来
欧阳炯多艳词,如他的《浣溪沙》,“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风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其中“兰麝”两句直写男女合欢的场景,甚至有流于淫靡之感。况氏《蕙风词话》就曾评此言:“自有艳词以来,殆莫艳于此矣。”其另有一阕《春光好》也是如此,垂绣幔,掩云屏。思盈盈。双枕珊瑚无限情。翠钗横。几见纤纤动处,时闻款款娇声。却出锦屏妆面了,理秦筝”。
同样是欧阳词,也同样是况周颐的评论,他却在《历代词家考略》中言:“炯词艳而质,质而俞艳,行间句里,却有清气往来。大概词家如炯,求之晚唐五代,亦不多觏。”欲知何谓“清气往来”,便要读欧阳炯的花间别调,以写南方的风情风景为主,尤以其八首《南乡子》为代表。个中词句如“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摹写采撷红豆的南国少女,画面清新;再如 “藤仗枝头芦酒滴,铺葵席,豆蔻花间趖晚日”,写田园生活的怡然自得,乐而忘归。
南乡子
洞口谁家?木兰船系木兰花。红袖女郎相引去,游南浦,笑倚春风相对语。
本词以设问起头,“洞口谁家”乃是虚问,并非真要问个答案,倒是领起全篇的作用更强,写明欧阳炯所要描绘的内容即洞口人家的日常一隅,同时也勾起读者的好奇心。“木兰船系木兰花”写实,任昉《诉异记》载:“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也。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舟至今在洲。诗家云木兰舟,出于此。”于是木兰船便做了舟船的美称,如柳永“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李清照“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柳宗元“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等。而本句中连用两个木兰,实是为了突出赞美之情,同时也点明时节,木兰花多发于晚春。
后三句“红袖女郎相引去,游南浦,笑倚春风相对语”,都是对洞口之家其人其事的细致摹写。“红袖”从衣着打扮写少女的妙龄,“笑倚”从声音写少女的活泼可爱。“相引”“相对”又点出她们三三两两结伴出游的酣畅淋漓。虽是乘舟游南浦,却没有直接写水景,但从兰舟、春风、女郎等人物意象中,又可以想见春水碧波粼粼的样子,水光天色似乎自然浮现于画面中,很是巧妙。五代时期,中原征战连连、兵荒马乱,蜀地却顾自偏安一隅,依旧岁月静好,不禁让人艳羡不已。
《栩庄漫记》曾对这八首小词作过一个总评:“《南乡子》八首,多写炎方风物,不知其以何因缘而注意及此?炯蜀人,岂曾南游耶?然其词写物真切,朴而不俚,一洗绮罗香泽之态,而为写景纪俗之词,与李珣可谓笙罄同音者矣。”欧阳炯这类淡雅之作,在五代词风浓丽的词坛中委实与众不同,一定程度上也为花间词派扩大了书写主题,打破了风格定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