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机场的细节
梁东方
机场是一个离别和重逢的地方,是一个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遥远的地方去的所在。
机场上与你迎面走过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可以用全球定位来判断其所从来处与所欲往之地的。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国际场合,是一个看看我们这个星球上不同区域的各个不同的人类成员的好机会。
当然,这也是一个舞台。一个可以借以做国际化展示的舞台,一个即便普通人也可以产生相当的T台感的地方。所以就有了那些还在CHECK-IN,就已经把乘坐飞机长途飞行的时候需要戴上的枕套,套在了脖子里的人。这一度使人疑惑,飞机上不是也会提供标配的枕套吗?或者自己买的才最适合自己吧。不过这样早早就戴上,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互相并不明说的时尚,一种在机场这个特定场合里的表示自己即将长途飞行的标志,酷酷的的标志。这已经是让自己区别于他人,区别于那些不坐飞机的人,不长途乘坐飞机的人的一种外在符号。一些人在很多时候是需要的这样的符号的,有了这样的符号,他们会自己将自己推上仿佛有聚光灯的舞台,获得人生的表演感,从而获得自我确认,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除了偶或可见的戴着脖套的人之外,CHECK-IN的时候也有那种嘴巴不停咀嚼的人。这种据说是从美国流行起来的公共场合的私人行为,表示着一种自己做自己的事的镇定、的不受打扰:你们视若重要关口的机场,在我连嚼口香糖都不会暂停,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嚼啊嚼,反刍动物一样嚼啊嚼……
这样的细节其实都是幸福的标志,在更深的焦虑抑或烦恼中的人,也就无心这样操作无视这些操作了。比如,这两位送孩子出国读书的父母,他们紧张地跟着推着小车CHECK-IN的儿子走到柜台前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大行李超重,第二个问题是随身的小行李超尺寸。超重的大行李需要现场打开往外拿东西,一直拿到23公斤及其以下;而超尺寸的小行李则需要换成尺寸小些的箱子,或者干脆花钱托运。那身板尚嫌单薄的小伙子面对这样的现实问题既要面子又不免有些慌张,而父母在旁边则急急地帮着他翻检东西,同时就是换个小箱子还是花钱托运小行李进行着紧张的讨论……
因为要把手机里的国内SIM卡拿出来,我们在服务台前询问值守柜台的年轻女士,她很热情地给提供了针线盒。不过针线盒里只有线没有针,那年轻的女士又赶紧去找曲别针,未果之后很智慧地将胸牌摘了下来,那后面是有一根别针的。她的服务是尽心尽力令人感动的,因为没有针没有曲别针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天经地义地说没有了。她不仅仅是在做工作,更是在对人进行无私的帮助!在茫茫人海里,在公事公办的繁杂程序中,这样人和人之间互相以类的光辉照耀着的时候,是我们沉浸在人之为人的幸福中的高尚时刻。尽管它总是一闪而过,下次相遇可能是第二天,也可能是很多年。
在手机充电的台子边,我们立定了感慨着。手机充电的位置是没有座位的,任何人都只能立定了,或者干脆坐到行李车上,人们会因为站着太累而自然地坐到距离地面很近的保护玻璃墙的栏杆上,甚至坐到地上。这样的坐姿,是这最现代化的候机大厅里的另外一个小小细节。
下一个细节就是安检通道入口的闸关了。在这里所有送行的人都必须止步,分别的时刻真正到来。人们纷纷合影,纷纷请求路过的其他旅客给帮忙拍照,或者干脆是两拨合影的人互相拍照。人们普遍会分外客气,几乎没有被拒绝的情况发生。
在这里,情人会再一次拥吻,父母会终于红了眼圈……世界是广袤的也是孤单的,真正能在人生的现场里始终和你在一起的,其实就只有眼前这几个人。好在分别只是物理距离上的分别,今生今世,你们的心将永远在一起。分明地体会到了这一点的人们啊,任何遥远的分别,任何漫长的旅程,也就都已经不在话下。
那早早地戴上脖套抑或一直嚼着口香糖的表演性的、刻意的轻松,现在,终于在自己这里化为无边无际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