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东关公园的周日上午
梁东方
曾经写过一篇关于东关公园的文章,有人留言说,不存在东关公园,是东风公园。从标准名称的角度上说,那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在过去的老旧的记忆里,东关公园的名字却是很难改过来了,所以现在说到它,还是东关公园。
东关公园是保定老城墙、老城记忆的硕果仅存的几个名称遗存之一了,随着它在标准公园名称中的消失,在一代人之后,大致上就不会再有人称之为东关公园了;也就是说保定老城墙与老城的记忆,终将消失在历史深处,剩下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周日的早晨,到东关公园里来散步运动的人基本上都是还有着东关公园的名称记忆的老年人;少量的孩子是跟着年轻的父母来的,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孩子,这些年轻的父母是不会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的。
似乎是约定俗成,公园已经像是城市里的养老院,是那些还能自助活动的老人们每天都会来一趟的地方。它有自然的气息,有水面,有暂时脱离开喧嚣与拥挤的马路的安静。
作为原来的一个多有荒凉之地的老公园,东关公园现在已经寸土寸金,没有荒地了。因为这么多年来,市区内的绿地没有怎么增加;只是人口增加,绿地不跟着增加,不管对既有绿地怎么改造也难以阻挡保定这座老城,逐渐成为一个慢慢陈旧下去的地方。
而原有的绿地,甚至是包括了谢臣墓的地方,也在收缩;东关公园临着东风路的一角,现在已经变成了正在日渐增高的挂着养老牌子的高楼。
公园的制高点上,在中国最后一个状元刘春霖的雕像下面的树林里,正有几个孩子在对着花丛作画。一个老师模样的年轻人并没有站在他们身边指导,而是远远地在树林边站着。她拿着一个小笔记本,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什么,然后低头在本子画上几笔,马上又抬头看,又画。这就是写生,写生可以让人在现场里对说起来其实是笼统的千姿百态做落实到细节上去的精雕细刻。这很像是写作练习中的速写,或者说是写作中的速写很像绘画的写生。这种速写与写生的状态本身,就能让拥有这样的技艺、试图拥有这样的记忆的的人感到幸福。这是艺术赋予人的一种置身环境中的愉快。记得曾经在莱茵河边的树林里,看到一个老奶奶指导趴在地上的孙子一笔一画地书写眼前看到的天鹅聚集的景致,那种用文字写生的情境,连同那一老一小的情态,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然公园里追寻着各种其他愉快的格式的人还有很多,跳舞的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点,但是那些固定地点已经有越来越不够用的趋势了;不论是东边松树林里,还是西门口下陷式的树林里,都始终有跳舞的男女聚集。男女搭配的张力释放,在跳舞这种运动格式里,不论其开放的搭配可能性还是相对固定的组合模式,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有意思的是,跳舞的人看起来都在认真地练习舞蹈,过分的认真却又像是以全神贯注的专业精神避着什么嫌。
今天的气温已经大大下降,一场夜雨使气温重回初夏的风凉,重归五月的舒适。在这样的舒适里,不仅跳舞变得很惬意,对于人数更多的步行者来说也是一种奖赏。我们父子俩也决定加入到这种被奖赏的行列中来:我和父亲从家里出来去东关公园散步,我步行先走,他随后骑车跟上。结果,我到了公园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到。
父亲说在宿舍区门口吃惊地看见老友王汝川坐在轮椅里出来,就说了很长时间话,很动感情。虽然王已经岁数不小了,但是还是有点让人有点接受不了,那样一个清癯的人,就此坐上了轮椅。
我只能劝慰,相对于那些因为病痛而变成了植物人的人,也就可以对比出来坐在轮椅里的人的幸福了。毕竟他们还可以正常说话、看人、表达自己,他们只是行动不便而已。
王汝川出了诗集,写的是河北群星文艺出版社出版,里面收录的是他的百首七律诗,所传达的意思自然都中规中矩;不过终究是对人生中经历的各个场景和情感波澜的一次大的总结和归纳。
年龄大的好处,是可以一眼望尽人间百态,可以懂得人生更多的林林总总。可以脱离开年轻的时候的欲望的纠缠,脱离开蒙蔽人的假象,明白岁数大的人的心境中各种犄角旮旯的细节。
在绵延不断的人流之中,和父亲并肩走在东关公园里,周日的上午初夏的风凛凛地吹着,让树叶和花影、让衣角和眉梢都跟着飞起来又放下,放下又飞起来。在包围着公园的车辆拥堵的道路的对比下,这绿荫下的惬意,显得珍稀而可怜。一座历史深厚却也老旧的古城,即便是绿色指数上也已经渐入不够用的窘境。但是安之若素的平静,立足既有的一切,已经是来逛公园的几乎所有的人的普遍之态。时间,既无穷无尽却又对每个人都十分有限的时间,终究会让人趋于与万物同的立足现实、脚踏实地。
只要五月的风还在吹,你就还在季节之中,还在人生的感受里;就一切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