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笔记:渤公岛上的萨克斯
梁东方
蠡湖既是蠡湖也是“里”湖,过于浩大的太湖是“外”湖。外湖固然很大,但是烟波浩渺没有深入其间的路径,反不及里湖观赏起来方便。蠡湖像西湖一样有蠡公堤,可以让人遍观风景地穿湖而过。
蠡湖不仅沿岸植被丰饶而且更靠近城市、更靠近人们生活的半径,晨练和早饭以后出来走一圈的人们都可以进入这神奇的盛景之中,在森林花草湖水畅风中自自在在地徜徉一番。
在城市生活中能这样享受浩大水面和湖边生态的地方,实不多有。这里比之西湖也许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但是也没有那么多的游人。拱桥上来来往往的多是本地的游客,外地来的游客都去了鼋头渚了,无暇顾及这样不要门票的地方。
在这个周末的早晨,着统一颜色的裤衩背心的跑团,已经在这里聚集。男男女女几十人,于跑前跑后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说话;短打扮的利索和跃跃欲试的跃动不拘之状,还有即将开始共同的身体运动的兴奋,所散发出来的活力、生命力,让旁边不跑步的人,也禁不住心动起来。跑团的这种集团作战的形式感,对于跑步的宣传作用,对于作为一种交际的跑步的引导作用,在这个宜人的周末早晨,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里是渤公岛的桥头,迈过拱桥就是蠡湖边与陆地似连非连的一个小岛,这个小岛上的一切都既在水中,尽享水岸风光,又只与陆地隔着窄窄的一条细水,为诸多桥梁造景留出了空间。
最让北方人觉着惊喜的其实还是岛上的植被,高高的水杉密集地站立在一起,形成他们的生活经验里早已经绝无仅有的森林。而木栈道穿越森林,在水边被高高的水草轻轻抚摸着,那是从湖面上来的和风的功劳。和风可以吹动却不能吹走貌似漂在水面上的花,它们充其量只做近乎不可见的位移,就能波澜不惊地抗衡住那持续吹拂着的风的力量。
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既可以遥望渺远的水面和渺远的水面之上的蓝天白云,也可以沐浴和风,在好空气里没有任何忧虑地呼吸。走走停停之间,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就会高歌一曲轻哼一段,会在自己手提的放音机的伴奏下舞蹈起来。这样人与自然的融洽状态,完全在不期然之间便已臻于登峰造极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陶然之境了。和无锡市中心的“公花园”比起来,又是一番只有在浩瀚的大自然里才会有的妙境。
正在这样徜徉流连缓步挪移之间,突然有悠扬的萨克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在一处水中的栈桥回廊上,一位戴着和手中的乐器很般配的牛仔帽的演奏者,斜背着萨克斯,面对话筒,颀长的身体随着低头连贯吹气的俯仰和手指在琴键上的迅速开合,微微扭转着,好像是如果不是正在吹的话,他自己就一定会随着这样的音乐舞蹈起来;舞出来的样子也一定是这样缓慢而悠扬的,与湖面的浩大和浩大的水面上的风,相一致着的。
他的萨克斯吸引了大量的游人,人们纷纷驻足,坐在回廊上,将手机对准他,拍照片和视频的络绎不绝。他也就在这样的被拍的过程中,将舞台感舞台范儿给充分地带了出来。
这样的地方,其实是最符合音乐之为音乐的本意的。既在自然之中,又在舞台之上,天地河湖森林草花是最好的回音壁,随意来去的人们就是最好的观众。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演奏发挥得最好,他的情绪宣泄得最为酣畅。
在城市街头,在地下通道,在公园广场,我们都曾经见到过这样类似的演奏者。但是在渤公岛这样的环境里,演奏者的存在显得比在任何别的地方都更加恰如其分。他不为了糊口,没有在面前放一顶盛钱的帽子;他不为了出名,没有同时销售自己的CD。他只是为了演奏,为了演奏而演奏,为了将自己的演奏和蠡湖的盛景融合起来,为了把人们在渤公岛这样的人间妙境里人人心中有,却也无从于当下做酣畅的表白的心境,以最直接的方式释放出来!
这时候,他既是音乐的演奏者,也是所有游人的代言人;既是自己在抒发,也是在代大家表达。不管吹的是《回家》还是《昨日重现》,不管是《午夜情》还是《清晨》《月亮代表我的心》《城里的月光》,所有的曲调都与曾经的原意没有了关系,所有的节奏起伏都是为了蠡湖的这个早晨,为了渤公岛上的这个大家聚集的偶然瞬间。
和惠风一起拂过人们面庞的是音节的碎影,和旋律一起鼓舞着我们的向往和期待的,是我们终于找到了人间天堂一样的由衷的欢乐。我们在曾经的病痛之中,曾经无数次向往过没有病的幸福时光;我们在没有病痛的折磨的平常岁月里,却又往往在心里描画了一种比日常生活更富色彩的精彩情景。眼前的这一幕,渤公岛上的这场萨克斯里的身心舞蹈,便一定就是那人间的至境了!
我们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其实不是为了把这里所有的景点都一一看遍;我们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在不期然之间能走进类似这样渤公岛上的初夏时光的情境,并在这样也许不可以重复的情境里,收获哪怕只是沉醉的一瞬。
在经济最发达文化底蕴也最深厚的江南大地上,无锡,蠡湖,渤公岛,为这样的不特定的寻觅提供了实现的可能;也为我们一向不那么完美的人生甚至残缺的人生,实现了一次可以铭记的圆融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