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钥匙丢了

梁东方

意识到钥匙丢了，完全是凭着第六感。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个周日骑车到郊外，带着午饭，在河边树下坐着看书，是要盘桓一整天的；傍晚天气不这么热了以后，就可以骑车到田野里跑上几个小时的。

但是，看着看着书，时间将近中午，突然就要想到了钥匙，而且就在想到钥匙的同时已经明白，钥匙丢了。知道钥匙丢了，第一个动作就是赶紧翻找。

之所以还要赶紧翻找，仅仅想用实际行动来打破自己的预感，让明明知道是事实的预感，被自己终于在哪个旮旯里把钥匙翻出来的事实给打破。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预感极其灵验。钥匙就是丢了。

裤兜里没有，包里没有，自行车的前兜里没有，座位上没有，座位下面也没有；座位周围的落叶堆里更没有，甚至连座位的缝隙里也摘了眼镜努力往里看，看是不是掉到缝隙里拐了弯儿的什么地方，幻想着在那样努力看也看不清楚的幽暗所在会有一点点金属的闪光……

将刚才所有来回走过的路，坐过的两个地方，一块石头一个座椅全都努力搜索了两遍，在路上只看着路面试图发现剧烈的阳光下一定会发光的那一串钥匙；在马路边问了一个带孩子的年轻母亲，我的问引起了她明显的警觉，赶紧带着孩子走了；问了几个坐在茂密的柏树树荫里的园林工人，他们坐在那里等着下班时间的最后到来，他们对于我的寻找很是同情，但是也很没有办法地说很不情愿地说没有看到……

现在，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那就是钥匙在推出自行车来的时候锁门的锁上，没有拔下来。如果拔下来了，就一定会带在身上，放在裤子兜里怕划了手机，就会装到自行车的前兜里，这两个地方都没有那就一定是丢到半路上。

再也没有心思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看书，然后在户外午餐了，赶紧向回走。从树荫里走出来，不可以躲避阳光的时候才发现，阳光竟然是如此剧烈，简直就像时时刻刻都有万千刀剑从天而降，锋利地扎到人的头发里、眼角上、脖子后面！然而不管多么锋利，现在也已经无暇顾及。注意力全都在钥匙上，平常每天都会拿在手上用到好几次的那一串其貌不扬的钥匙上。那一串钥匙因为长期被这样带来带去，每一把钥匙都是闪闪发光的，包括那座位装饰的铜片制作的狮子徽章——那是儿子给的小礼物。

丢在半路上的设想使人在骑车过程中一直盯着对侧的马路看，看是不是会在阳光下有钥匙的闪光，会不会在车轮滚滚的阴影里有小堆儿，一小堆儿像是树叶或者果皮但又不是树叶和果皮的东西……

渐渐的，这个奢望破灭了。以这样的人流和车流滚滚向前的频度，尽管是一串对他人毫无用处的钥匙，也一定会已经被捡起，被某个人毫无意义都踢到了路外，被保洁捡起扔进垃圾箱。

最后的希望就在家里，在门上的那把锁上。这最后的希望鼓舞着人，也纠缠着人，使回家的骑行风驰电掣，也使回家的骑行像是多了很多步骤，怎么也骑不到似的。

当然因为没有了钥匙，进到楼道里还是需要先按别人的门铃的，请帮忙开下一门，开了门，就会直接冲下去，看看是不是有钥匙正插在锁上；如果没有，那就是最坏的打算了，叫开锁公司，开锁公司虽然收费，但是据说是几秒钟就可以把门打开。唯一的疑虑是这样会不会对未来的安全有影响，他们还可以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同样只用几秒钟就把门再次打开……

一串钥匙，一串有可以开各个门的钥匙，天天带在身上的钥匙，貌似不起眼没有任何别的用处但是却又须臾不可或缺的钥匙，它是多么重要！丢了的话，会让人多么麻烦！

就是丢了吧，大不了就再换一把锁好了。好了，围绕着这件事情的全部焦虑都可以放下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找开锁公司，然后再换一把锁而已。

哪一次回家也没有如此急迫，哪一次开门也没有如此迫不及待，按了别人家的门铃，楼道门开了。冲到地下室，在昏暗中，赫然看到：钥匙就插在锁上！

这串失而复得的钥匙，这串根本就没有丢却分明是已经丢过了的钥匙，是那么熟悉，是那么可爱……

生活中的意外，以及预感到的意外，被堤防着的意外，甚至比意外本身更多地搅扰着我们的心。这其实是生活在水泥森林之中、稠人广坐之间，被各种各样的束缚束缚着的城市人的常态之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