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笔记:自从相思林里见了你

梁东方

相思林公园的保安坐在门口吃饭,见人来,便点头打招呼:早啊!

盘山路上有清洁工用吹风机吹落叶,其效率比用笤帚打扫提高很多。打扫者远远地看见有游人过来,便事先停了下来,笑笑,等着人走过去。于是游人也笑笑,同时紧走几步。然后嗡嗡响的吹风机将翻卷着的落叶吹积到路边的场景,立刻就又恢复了。

显然,这样的细节,在他们已经是一个习惯;但是在我们这样非深圳本地的内陆人看来,却是绝无仅有的礼貌与文明。这样的礼貌与文明在深圳这样的地方,总是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日常的寻常的景象中;其在百姓之中,在服务行业中的自然流露,让人一再意识到,这是在深圳,是与哪里都不一样的深圳,是有自己风范的深圳。

台风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是相思林公园上的残破痕迹还都在。一场台风十分之一的树倒下,有的纯粹是因为风大而倒而折断,有的则是树倒之后赫然看见了当初栽种的时候的偷工减料——没有去掉包裹树根的塑料网兜,导致树根无法下扎,这才在台风中毫无抵抗力地倒下。

大榕树还是比较适应本地的气候特征,不仅有地下根,还有地表根,还有悬空的气根。牢牢固定住自己,是它终生不渝的任务。这是安身立命的根基,不可稍有闪失,更不会自己糊弄自己。

山林经过台风的侵袭之后,天际线变得不像原来那么密集了。但是山林的气息,依然是那种清新舒适的富氧状态。让人不由得地再次确认,山林总是比建筑中要好;即便是山林里的建筑,也像是已经成为了山林的一部分,被林荫覆盖,被藤蔓缠绕,有了山林的气质,和山林一起变得沉静无声。

相思树雪白的树干之上有和柳树一样的叶子,它们既有一丛从的丛生感觉,又同时是高大无比的乔木。它们在亚热带的山坡上的纵情生长,更多的还是来自自然而然的野生繁衍,而不是人工种植。相思林公园里有很多相思树,但是并非都是相思树,以相思林公园名之,除了因为野生的相思林的存在,其实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相思树的名字在文化意义上的好听与引人遐想。

相思林与相思豆只有一字之差,文化意象虽然不同,但是又有着非常具体的相关性。“相思”两个字可以让人对这种天然的林木生出一番禁不住的揣想,既会向后想象过去的古老故事,也还会衍生出一番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想象。

不过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不再是相思林那雪白的树干和幽幽的小叶儿,而是山顶的银湖绿道。山顶绿道是深圳建在众山山腰的绵长的条形公园。秉持着欣赏大自然原貌的原则,除了一条道路,尽量少干涉自然的万事万物的原状。其绵延之长,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不仅将深圳北部的东部的一系列山脉连接了起来,未来的规划里还有通向广州的空中走廊的愿景。真正是那种既发展快速交通,也同时发展慢速交通,在尊重自然环境的前提下回归步行时代俯仰天地的美。

仅就我有幸走过的塘朗山绿道、梅林绿道、银湖绿道等来看,都已经达到欧美水平。这不单是说路面的设计和建设,而更是绿道所在的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里,行走在山顶绿道所穿越的高大森林,还经常拥有可以俯瞰市区的好位置、好视角,实在是一种巨大的环境享受。要知道,从绿道上近于原始的山林环境中遥望到的,是一个人口密集道路通达灯火明亮的现代化大城市;这种强烈的对比,大致上就已经是现代城市的环境氛围可以企及的最高境界了。

从相思林公园上到银湖绿道,不过是整个绵延的深圳绿道中间的一个小小的节点。沿着这条绿道一直走下去,可以到达龙岗,也可以到达坂田……

绿道在接近山顶的位置上的频繁起伏和环绕,将山体的各个角度和森林的不同位置都可以让人在随路而行的自然过程中,尽收眼底。那些高高的树梢的背景是高远的天空,那些巨大的树干纵横的树枝后面就是人类凭着一己之力建成的宏伟都市,而此时此刻的我们自己,就因为走上了这条绿道,而可以自由地甚至超然地俯瞰这一切。

山顶绿道的健身作用之外的审美享受与心理抚慰作用一点点的到来,让人不论是上坡还是下坡,不论是坐在山脊最高处的休息亭里,还是走在茅草匝地的路上,都有了一种最基本的愉快。那就是因为地理位置的改变而带来的心境的随之阔达与陶然。

人间之事突然被删繁就简,人们奇妙地使用着自己作为动物的身体臻于的却是精神的化境。这种奇特的感觉非常普遍地流贯在几乎每一位走山顶绿道的人的身心,使他们一来再来,乐此不疲,欲罢不能。上瘾走绿道这样的运动,是不需要什么坚持心的,只要走上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然,你离开了深圳,也基本上就无从谈起了。

一座城市的发达,发展到有暇有心于建设出这样的绿道硬件来,便已经接近于总体文明水准的真正进步……

我们在山路上的亭子里俯瞰着现代化的都市的夜景野餐,山风之中的林木气息在夜色里逐渐加深,让人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来:只有审美的生活才值得一过。我以为还要加上一个字,那就是:只有审美的生活才“更”值得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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