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台口

顺着山谷慢慢地向上走,走得越来越高,回头俯瞰就越来越有意思。不知道是哪一次,蓦然回头,好像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景致,一下就把人定住了!一尘不染的清晰里,已经不似在人间;佛心禅意、基督庄严,洁净高远、超凡脱俗,以至于忍不住回看自己,摸一摸自己的脸,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还都真实!

老柿子树巨大的树干树枝在天空中画出了一个参差的框,光亮的背景中是一层层郁郁的山峦,树荫下黑暗的前景中有大石头,有大石头旁丛生的小花小草。这个大自然形成的剪影一样的台口,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从来不上演过分激烈的戏剧,甚至除了偶尔坐在石头上歇息一下的劳作者外,都不会出现另外的人类角色,但是它却让人凝视着,凝视着,百看不厌。

它巨大的景深中的那一层层山峦,山峦上斑斑点点的山石和树木,花朵染色的褶皱,逶迤苍劲的脊梁;还有靠近一些为绿色,稍远一些就成了黛青色的颜色变化,都非常耐看,都是当你决定用自己笔下的颜色将它们一一复原的时候的难题。深浅轻重并不划一,所谓黛色和绿色也只是为了省事的笼统而言,真正较真的话,就很难精细地描摹。到底是在哪一部分就越过了黛色的界限而成了绿色,又是在哪里将一个一个细微的点连缀成了成片的色?

人类在自然面前,永远是笨拙的学生。再优秀的画家,也难状大自然之万一。不管是文字还是绘画,所谓艺术不过是人类在自然面前的一种浅显无奈的表达而已,仅仅属于人类自己,完全没有拿到大自然中来做比拟的层次。相比于因为敬仰大自然的美色而跃跃欲试地尝试着要将这种追慕敬仰的情绪表达出来,或者投身自然之中,实实在在地干些人类的活计更是千百年来最不让大自然笑话的人类本分吧。

沉浸在弥漫的甜香气息里摘槐花,顺着经年的枯草和新生的绿色中黄色的花朵去挖蒲公英,找到一层黑色的腐殖土一铲一铲地装到塑料袋里回家去种刚刚起出来的苏子小苗,把一段经过了多年风吹日晒的黑色的杏树树干去皮,将来运出山去可以打磨成一个个喝茶的树墩……这些弓腰隆背的活计,这些匍匐在自然的怀抱里的吭吭哧哧挥汗如雨腰酸背痛,才是上天安排给人的恰当位置。

安心于自己的位置,本身便已经充满了劳动的享受。而为了超越于这种低着头劳作的命运安排,为了将坐在大石头上歇息的时刻的美妙享受倾诉出来,上天也是给了我们被叫做审美的什么也不做的端详的能力与机会的。我们可以在凝视和赞叹中,完成劳作之后的舒展与畅意。这也许就是我们所有被命名为“艺术”的实际价值:仅仅是在笨拙的水准上,记录下我们的凝视,达到或者接近人类自己意义上的舒展和畅意。

在五月的山里,人,怎能不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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