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霾的人
霾已经是一种生态灾难。躲避霾成了人们求生本能的一种自然选择。然而,谈何容易。我们回看历史,往往自作聪明地看着前人明明看清了灾难来临的时候却不肯躲避的事情而心生疑惑甚至轻视:怎么就不能一走了之呢?
事到临头,等类似的灾难降临到我们自己的头上的时候才明白,所谓抬腿就走,说起来简单,真要走,哪怕是暂时地走也大不易也。往往是努了几努力以后,也不过是去了一趟新马泰,重复了无数模式化的旅游者已经走了无数遍的线路和景点而已。虽然也尝到了几口新鲜空气,但是对于我们日复一日的霾中的呼吸来说,代价巨大,却仅仅是聊胜于无。不过对于溺水者来说,挣扎出来呼吸一口,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这已经不仅仅是理性而更是本能。
旅途在为旅途准备着行装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象中开始,人就已经进入了旅行状态,或者叫前旅途状态。而当终于上了车,车也开了的那一刻,全新的生活便已宣告开始。不论你是多么经常性地踏上旅途,这一次,这全新的又一次,依然会让你有刷新之感。何况,你早就已经开始期盼旅途尽头那没有雾霾的天空。
只是这样的刷新的兴奋与窗外浓得化不开的昏暗相比较,总是显得有点高兴得太早了的味道。
列车在向南的夜里奔驰,如兽一般的颤动、咣咣当当的摇摆和轰轰隆隆的闷响一直持续着。窗外昏天黑地的雾霾无所不在、无远弗届,让人绝望地永恒般笼罩着。深重的肮脏里的冀中冀南深冬里萧疏的大地,一切都迷茫不清,没有活力,一片呛人的苍茫。多少天以来都已经阳光不再照耀,空气不再流动,恹恹而无生气的环境中除了车辆之外,不见行人。天气冷,空气脏;躲在屋子里,至少可以自欺欺人一下,眼不见心为净。
同为霾区,人们一旦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往别的地方,却是很容易有一种仿佛客观视角的评判:这里的雾霾居然如此深重!人们是怎么过得啊!其实,自己的家乡与这里本来就毫无二致,这一点等你从没有雾霾的地方回来的时候自然会感受深切。不论是石家庄保定沧州衡水邢台邯郸,其实都乏善可陈。
好在卧铺彻底把人从没有立锥之地的中国式乘坐火车的焦虑中解脱了出来,让人突然拥有了难得的的宽松,甚至是一时不大能适应的悠闲。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以悠闲的状态在中国乘坐火车,这对于每个中国平民来说,都近于奢望。这里,除了乘务人员高声吆喝着卖盒饭、卖烟酒,街头卖大力丸或者直销宣讲员一般地推销纪念章与多用铅笔之类的小玩意儿之外,确实已经没有拥挤不堪之虑。
然而一些人享受这样的悠闲的方式却是完全的不以为然:滔滔不绝地高声大嗓,不厌其烦地说着自己的生活细节;旁若无人地叼着烟,喷云吐雾之间是舍我其谁爱谁谁的架势。
两个大男人,从一上车就开始嗑瓜子,像老鼠一样不断发出咔咔的声响,还像是反刍的牛,翻来覆去地咀嚼着、咀嚼着。列车员来来回回地经过,几乎每次都说吐到盘子里,别弄到地上,其实更真实的意思是能不吃就别吃了。但是他俩像是什么也听不懂一样,继续磕着,没完没了地磕着,矢志不渝地磕着。
他们不是生态难民。在同样的雾霾里,他们活得游刃有余、滋滋润润;从来不关心什么空气质量,更不会扭头看看窗外,看看什么时候才能从雾霾里冲出去。
只有列车奔驰了一夜,在黎明的微光里出现了依旧婆娑的绿色植被,大地上那一层似雾一般的笼罩着的水汽消散掉以后,才惊喜地发现,终于没有那么重的雾霾了。这里已经是安徽的芜湖。越过长江大桥下阔大的水面,再向南,河港湖汊边绿色的乔木之上的天空,能看到云了。正是路灯关闭的一瞬间,大地上成串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让整个视野一沉,随之马上就又为朝霞所辉映着明亮起来。
越过安徽进去浙江,湖州、长兴、杭州,雾霾渐次降低,从乘客们普遍不再是北方的厚重衣装的地铁里出来以后,温煦的明媚终于照临到了我们头上。
我们暂时脱离了苦海,像是电视里难民从海里爬上岸边的那一瞬一样的凄楚的幸福,盈上了微微上翘的嘴角。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逃得了自己,逃不了你所有的亲人!可是,又能怎样?对于这种戳到心尖子上的话,只能非常没有底气地说:一时也好吧,一人也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