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十三、我犯了什么罪？
就这么雷厉风行
皇上之所以能统御全国，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因为皇上这个人有多厉害。皇上就是举全国之力供养的一个巨婴，几千年来，大多数情况下皇上都不是什么人中龙凤。那皇上凭什么统御全国？官僚集团、士大夫阶层为什么要维护皇上？是因为他们被洗脑的很彻底，就甘心为帝奴吗？其实不是的，官员都是聪明的，他们的工作是给别人洗脑，自己接触的真相会更多一些。更多的时候，官员阶层并不是维护皇帝本人，而是维护皇帝代表的秩序。
在古代社会，能让一个国家正常运转的前提就是秩序。哪怕这个秩序是君臣父子的纲常理论，也是能维护一个国家能有正常的运行模式，惨烈的中国人民可以喘口气，过个基本的生活。
如果比比拳头硬就能当皇上，那么人人都有机会当皇上。比如2016年的拳王阿里，单挑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们中国自商代战乱争位开始，一直到周朝才确立了君主继承的公认顺序，那就是嫡长子继承制。有了这个制度，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中国王朝的国祚是可以延续很久的。不像胡人国家，经常因为继承人顺序不明导致内讧，从而国家分崩离析。
所以说，哪怕皇上是刘贺，霍光可以夺权，但不能动他的帝位。这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起初霍光对于刘贺另立中央的行为不满，但也只是着急、后悔，并没有废立的想法。再说了，前边咱们分析过，皇族那几位爷的情况都在这摆着，如果废了刘贺，立谁呢？
霍光没辙了，这时候一个关键人物的计谋，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此人叫田延年，齐国田氏贵族后裔。按照汉朝的标准，田延年算作酷吏之流。但是这位田大人跟汉武帝时代的义纵、王温舒等只会构陷杀人的屠夫还不大一样，田延年算是个认真执法的酷吏。跟绝大多数酷吏一样，田延年也是个贪财的人。不过抛开私德不谈，田延年路子野、手段高，一直深得霍光的信任。甚至在霍光眼中，田延年是他手下第一智囊。
霍光单独会见田延年，把内心的忧愤和盘托出。田延年觉得霍光大可不必如此，觉得刘贺不行，就废了丫的！霍光惊呆了，废帝？这事怎么能做？历史上谁敢废帝啊？
老田一看，纵然是大将军，也得学历史啊。历史上有先例，商朝的丞相伊尹废帝太甲，被后世称为忠臣。霍大将军如果觉得刘贺不行，效仿伊尹废太甲就行了。
霍光一听，心情简直是“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家拳的套路招式灵活！”有先例就好办了，老田退下，后面的事本将军自己搞定。
霍光既然决定要废帝，就要好好谋划。把史书拿出来，好好研究一下伊尹的废立帝太甲是怎么进行的，然后跟心腹车骑将军张安世一起谋划此事。张安世是汉武帝时期酷吏张汤的儿子，最善于利用法律条文来办事。
问题来了，如果大家看过《史记》，应该对伊尹废帝太甲有个基本的了解。伊尹说帝太甲不行，废了他三年。三年后学好的帝太甲重登大宝，伊尹辅政。这个故事，简直是个“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式的童话。而霍光废帝，没想过要把刘贺教育好了再让他登基。那又怎么能说霍光是在效仿伊尹呢？其实霍光跟伊尹学的不是废帝，而是从伊尹身上学到了废帝的风险规避。
因为霍光看到的史书，未必是当时未能刊行的《史记》。如果霍光看的《竹书纪年》呢？情况完全不一样，我给大家摘录一段原文，大家参详一下：
“元年辛巳，王（笔者按：王即太甲）即位，居亳，命卿士伊尹。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七年，王潜出自桐，杀伊尹，天大雾三日，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写的很清楚吧，太甲被伊尹流放后，自立为王！七年后，太甲逃出牢笼，杀伊尹夺回王位，把伊尹的爵位田产分给了伊尹的两个儿子。上古时代没有灭族这一说，舜帝也曾杀掉鲧以后重用鲧的儿子大禹。因为那个蒙昧的时代，大多数贵族家的娃确实比贫民家的娃在智力、体力、能力方面强很多。所以这类人，能用还尽量用。伊尹家的娃没有被杀，反而封官，俩人感激涕零，谁也不敢造次。伊尹都死在太甲手里，何况这俩娃呢。
司马迁说太甲被囚三年释放，后来的四年跟伊尹相亲相爱。竹书纪年说太甲被囚七年越狱，杀伊尹。其实这并不矛盾，所谓囚太甲三年释放，很可能就是伊尹制造的假象。而太甲就利用了这点，顺势证明自己复辟的合法性，因此也不好把伊尹灭族，更没有给伊尹问罪，极可能是暗杀。
所以说，霍光决定废帝，就一定要废的彻底。要想废的彻底，有以下几步一定要走好：
其一，要保证帝国的秩序不能乱。这点霍光总揽朝政，各大要害部门全是霍光的人，所以秩序还是可以保持的。
其二，先要剪除刘贺的羽翼，像什么当年王府的厨子、裁缝、司机、保安之流，一定要先干掉，回头再聊废帝。
其三、上联太后，下联重臣，把废帝做成众望所归的事情。没皇帝就没皇帝，伊尹能执政，霍光也能。周公、召公能共和执政，霍光虽然不是皇族，也能勉强执行。
这就是霍光和张安世谋划的三步走计划，这个计划中，太后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因为太后可以替驾崩的汉昭帝发声。别忘了，霍光是太后的亲姥爷，这点事不算事，上官太后知道远近亲疏。
这三步走，其实很复杂，细分起来要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好多水军要找，又不能公开透明，所以霍光和张安世一直在秘密谋划。这时候，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小插曲。
刘贺例行出宫打猎，结果被光禄大夫夏侯胜给拦住了。夏侯胜是鲁国人，也就是今天山东曲阜人。曲阜在过去是儒家的大本营，这里的儒生是真儒生，跟那些学了法家半路出家的假儒生还不一样，鲁国儒生多数还是以精研业务为主。过去的真儒生，是精通占卜和预言的。孔夫子整理《周易》传之后世，儒生们精研易理，多少是有些心得的。某虽不才，曾浅尝占卜原理的皮毛。略知中国的占卜和西方的占星多有殊途同归之处。其实所谓的占卜，并不是通灵，而是大数据的整合。在某种天象下，某种性格的人，就容易发生什么样的事。这点跟佛家的因果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贺遇到的这位夏侯胜，就是精通易学的儒生，他拦住车驾，说夜观天象，最近一段时间，天天阴天，就是不下雨，这很反常，分明预示着有大臣要做不利于皇上的事。
刘贺一听就说是妖言惑众，这不胡扯么，于是把夏侯胜逮捕入狱，交有关部门问罪。有关部门都是霍光的人，于是把案子呈给了霍光。霍光一看冷汗都下来了，如果有人为霍光这样一个问题：大将军啊，如果本朝有大臣要谋害皇上，你猜是谁？
霍光一定会说：那还用问啊？朝野之上，除了本将军，就是本将军的属下，肯定是本将军要谋害皇上。
你看看，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有说一定有大臣要谋害皇上，长安群众都会举报霍光。霍光大怒，这事一共就他和张安世俩人知道，肯定是张安世泄密。赶紧派人把张安世叫来训话：老张，都是因为你嘴不严，导致废皇帝这案子还没发生就破案了。
张安世大呼冤枉：大将军啊，天地良心，我连自己都没敢告诉，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霍光见张安世不承认，俩人就一起秘密提审夏侯胜，问问这位儒生，谁告诉他的？
夏侯胜说书上说的，有本《鸿范传》上说：“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而夏侯胜怕把事闹大，所以把“伐上”说成有人要对皇帝不利。
霍光惊出一身的冷汗，读书人太可怕了。尤其是这些没有教学大纲而读书的人，更是可怕，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从此以后，霍光更加敬重儒生。
既然读书人这么可怕，霍光和张安世决定不能再等了。从法律上讲，大汉帝国的政府首脑应该是丞相。当时的丞相是司马迁的女婿杨敞。
杨敞我在前文多次写作，此人胆小怕事、明哲保身，之所以能成为霍光集团的重要任务，那是因为他有个好老婆。司马迁的这个女儿是在史书里熏大的，什么道理都懂，这是个狠角色。
霍光派田延年去通知杨敞，由他牵头，找太后聊废刘贺。杨敞闻言大惊失色、汗流浃背、腿肚子转筋。哪跟哪啊就让我牵头废皇帝？万一失败了，这不是我背锅吗？田延年见杨敞表情无奈，言语含糊，眼睛还往东厢房瞄。田延年明白了，杨敞家里有主事的，因此借口换换衣服便离开了。田延年一走，杨敞的老婆赶紧从东厢房出来告诉杨敞：还看不住来吗？大将军不是来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去奏请废皇帝。你不听话，大将军就杀你，换个听话的当丞相，然后再上奏。这是站队的时候，你只能站在大将军这边。
杨敞还没想好，田延年回来了。杨敞的老婆不再回避，立马替杨敞表态，一切听大将军吩咐！
既然如此，霍光召集长安的重臣、列侯一起开会。霍光先发言，问大家皇上昏聩，祸乱国家怎么办？
大臣们惊呆了，谁敢说怎么办？中国人最懂这个，枪打出头鸟，大家骨子里都是公交车上看见小偷不敢说话的人，这事更没人敢说。
都不说话，冷场了，霍光面子上也不好看。这时候，暖场的上来了。这回的暖场，并不是性感女郎，而是人见人怕的酷吏田延年，这哥们还带着利剑。
田延年并不是吓唬群臣，这么low的事，那是董卓和吕布才能干得出来的。你看人家读过书的就不一样，田延年按剑而立，当场开始指责霍光！没错，田延年带剑，可以说是怒斥霍光。
田延年对霍光说了：先帝把国家交给大将军你，让你安定刘氏江山。如今国家被皇上弄得危难，况且我大汉的历代帝王的谥号都有个“孝”字，皇上又不孝，汉室江山眼看要毁在昌邑王手里，万一大汉灭亡，你有什么脸见先帝于地下？今天这个事，必须有个结论，大家都得踊跃发言，谁最后一个发言，我就砍死谁！
这招最绝了，自商鞅变法以来，这招专治各种刁民团结。谁第一个搬家，多给钱，谁最后一个搬家，少给钱。谁第一个签字，多给赔偿。谁最后一个签字，少给赔偿。这回田延年把这招用在了同僚身上，大家都是业内人士，谁不知道这规矩啊。于是群臣纷纷表态，大将军说了算！
既然大家都想废帝，那就一起奏明太后！太后是自己人，马上同意了群臣的意见。皇太后带领群臣，从长乐宫赶往未央宫，通知皇帝到承明殿问安。刘贺去见太后，当然不能带着自己那帮狐朋狗友。所以这一回，刘贺就跟自己的同党分开了。刘贺见完太后，就回温室殿。但是这个时候，霍光的人就把未央宫封闭了，刘贺的党羽不能进入未央宫。
刘贺发现不对，自己人都没了，霍光率领群臣严阵以待。刘贺问霍光，你这是弄啥呀？霍光说了，奉太后懿旨，不许他们入宫。刘贺还没意识到这是废帝，以为霍光是来兴师问罪。于是劝霍光，有话慢慢说。霍光下令，让张安世逮捕所有刘贺党羽。刘贺不淡定了，问霍光他的人有什么罪。
霍光没有回答，随后太后有诏召见皇帝。刘贺知道不妙，刚刚见过太后，怎么又传召？肯定有问题。结果刘贺见到的，是盛装的太后、文武群臣和全副武装的羽林军。
尚书令宣读丞相杨敞的奏章，奏章上细数刘贺的种种不是，请求废帝！太后说，我看行！刘贺就这样，黯然被废，迁往汉中房龄县，赐两千户食邑。至于刘贺犯了什么罪，不重要。
后边的事就热闹了，廷尉突击审讯被抓起来的两百多个刘贺党羽，个个判处死刑。王吉、龚遂因曾经规劝刘贺听霍光的话，因此免死，被剃了头，罚去守城门。太傅王式，因用《诗经》规劝刘贺，也免死。
之后，太后听政，霍光执政。夏侯胜等一干儒生地位升高，夏侯胜负责教太后读《尚书》，注意，夏侯胜教太后的是《尚书》，不是《鸿范传》也不是《周易》。这场政变结束。
但是，故事并不是霍光和刘贺斗法那么简单，夏侯胜也不是个单纯的儒生。历史的表象，大家都知道。但是历史背后深层的东西，我可以给大家挖掘一下。夏侯胜，不是个一般人。那他到底怎么不一般？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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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汉 吕雉 文帝 景帝 武帝
讲述学校欠大家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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