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周毅:没想到我在为她看天看云

文 | 黄永玉

黄永玉

我命不好,让年轻的朋友周毅死在我的前头。她应该还有几十年好活,好多精彩事要做,写好多漂亮有价值的文章,这么有出息的人物匆忙离开人世,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号啕几声都赶不上,都来不及。

家人不告诉我她逝世的消息,狠心地看着我在用毛笔一页又一页地给她写信。我晓得她病了,在医院医病,在吃药,相信她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我给她写信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讨她的高兴。她不喜欢说病,也不喜欢见人。她知道我到了上海会去看她,不晓得电话里跟我女儿怎么商量的?我没有去成。也不跟我打电话。这女孩心肠硬,真下得了手。

黄永玉为周毅所作的画像

我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她跟她的父母最近有过一次隆重的旅游,刚回来。你看!人都可以旅游了,准备接她来北京住一段时间,换个地方让我几位高明的医生朋友出出主意看看她。

我给她写的这末一封信,不知道她看到没有?也许过了目,也许只送到她灵前。我若知道她哪天咽气我会赶去的,家人不该瞒我,不懂我这个老人的心地,让我添了多层的孤独和荒漠……

我写这个小说,有那么几个真诚的朋友喜欢,在等待新篇。写到每一段章句时候就会想:他们会不会开心?有时候猜对了。如今只能领会她在天之灵的微笑了。

忘记怎么认识周毅的了。

只听她说好久以前跟我的老朋友谢蔚明谈起我,还提到《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蔚明兄手边有一本当年湖南《芙蓉》杂志连载过之后我自己仓促印出来的纪念本子,大约十几期吧。顺手送给了她吧!留下了印象。

她喜欢,我们认识之后就有话说了。时间不长,十三四年光景。以后就时常写信。《收获》杂志重新连载《无愁河》也有十来年了。为了《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她也沿书里的路线走过好多地方。她信写得好,我抽屉内藏有她写的好多信,想她的时候就取出来看看,跟她聊聊。

前几年我到宜兴去画壶,把《水浒传》的稿底搬到壶上去,一百几十把,再画了些别的有趣的东西。一个月多一点画完了。记得她去参观了两三天。我上午写《无愁河》,下午画壶,居然大家玩得好开心。她说过计划要把《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走过的路线走遍。我听了心底有点凄凉,人老了,没法陪她。让我做她的向导像自己温习功课多好!

周毅作品《沿着无愁河到凤凰》

她去过凤凰,去得很认真,不要人陪,书上写的老地方幸好都在,她仔细地踏查,大街小巷,一步一回环,像在诗里找平仄和变格一样,推敲得那么认真!

“黄先生,为什么唐二相打更不在八角楼而在观景山?”

“观景山离城近,八角楼离城远。”我这回答是“常识”,她问的是“诗情”。

唉!唐二相眼前活着多好!他会给周毅满意的回应。他也是诗人。

一天下午下雨,大家坐在客厅等周毅回来吃晚饭。

我问她上哪里去了。

“上南华山去了!”

我蹦了起来:“几个人去的?”

“她说她不要人陪,一个人去的。”

“你看这妹崽!”

回来了,一身湿,叫一个女的陪她回房洗涮,弄干头发换身衣服。

出来说:“碰到打雷闪电,幸好在大树底下躲了!”

“大树底下最容易遭雷击,算你运气!”我说。

她笑了:“真的假的?”

“落雨打雷天最好不要躲在大树底下和山洞里。‘文革’的时候三个造反派下乡准备动员苗族人进城造反。要真来了,城里可就遭大殃了。没想到半路上下雨打大雷,三个人躲进山洞里。雷一来,三个人中一个人让雷劈了,一个人‘曹’了[疯了],一个人哑了。

“剩的那个哑的,几时在街上碰见我报送你。”我说。

“奇怪你们这地方尽出怪事,你身上的巧事也那么多。”

“我就只能这样跟你说,我们这地方以前偏僻,交通不方便,消息难外传,保存的老风水、老东西、老脾气,少受惊动,外头来的人见了不免觉得新鲜。至于我自己,一辈子路走多了巧事自然也就碰到得多。加之我喜欢哪些东西,就特别地记得紧。我弟弟对我说过:‘我和你同样遇到这个事情,早就把它忘了,亏你记得住。’是这么一回事。日子久了,变成一种癖好,连读书口味都刁钻起来。

“风格、风格,有时是一些败笔和坏脾气形成的。”

《沿着无愁河到凤凰》插图 黄永玉 | 绘

“昨天我在你们虹桥过沙湾那边,看到一个送葬队伍,仪式规模不小,真是久违了,我小时候在四川家乡见过。我好感动这种乡亲情感,肃立路边垂目致敬,忍住几乎掉下的眼泪。”周毅说。

“我代那家不相识的人家多谢你的好意。

“我小时候亲戚多,对红白喜事看得很家常,沈家姑公姑婆、聂家姑公姑婆的丧礼也都算我们家的大事;还有自己的亲爷那就更不用说了。家里大人会帮我向学校请假,名正言顺地空下来可以玩几天,有机会见到好多表亲兄弟姐妹。这是一辈子都记得住的事,非常难能可贵。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鼓锣磬笛以及动情的号啕,全由大人包办了;只有重要时刻,让我们跟着念经的和尚道士与家长捏着三根燃香绕棺材走这么几圈而已[这仪式叫做‘打绕棺’]。

“小孩子用不着哭,这场合上小孩子哭叫意义不大,只要按吩咐乖巧领会跟随就行了。”

“黄先生,讲讲看,你怎么看待生死?”周毅问。

“生没意思,不讲了,我讲死。

“我妈是个人物,她宣称:‘我死了,用火葬,干干净净!’她是个知识分子,有见识。弟弟没按她的交待,考虑地方上她的学生多,情感影响大,按老法子埋在山上。

“我们中央美院有三年时间在石家庄解放军农场劳动,听说总共开了一千二百亩水田。我跟大伙曾经上火葬场搬运骨灰,一口袋一口袋用板车拉回来,再抖在一块坪地上,堆得像座金字塔。

“那都是无家无业、孤魂野鬼们的骨灰。我们用它当肥料,有两年吃的就是这样种出来的稻米,颗粒又油又大。想起那一袋又一袋被我们拉回来的、进不了忠烈祠的骨灰,心里头忽然涌出好多奇怪的意义和变奏。

“讲起火葬,记得几十年前看到笔记中的一段笑谈,说老广东外交家伍廷芳先生的儿子伍朝枢先生去拜访章太炎先生,闲话中提到火葬,朝枢先生忽然兴起,鲁班门前耍起斧头来说:‘家父应算是中国第一个接受火葬的人……’太炎先生说:‘不会吧!第一个应数武大郎!’

“章先生也只是顺口开的玩笑,要认真研究起来,火葬亦怕不止是从宋朝开始的。

“我年轻时候没见过火葬,只在‘文革’以后去过八宝山两次。一次是送别绀弩先生,一次是送别冯雪峰先生。

“我当然拥护火葬,好处有三:

“一,不蹉跎时间。二,不浪费土地。三,不骚扰家人和朋友太多太长感情。

“加上自己特别的安排。必须严格执行:

“一,仔细检查是不是确实死了。不要还有口气就烧。取下手表,换身普通衣服。

“二,讲好价钱,公道收费,别让敲竹杠,不然找二家。

“三,家人亲眼看着把我送进炉子,烟囱冒烟之后,转身就走。不要骨灰,当然不买骨灰盒,让我跟孤魂野鬼一起,自由自在,绝不过死魂灵式的组织生活。到时候魂魄飞扬,想上哪里就上哪里,连飞机、火车票都省了。

“四,减轻家人子孙无谓的孝心责任负担。”

周毅说:“那你总该留一点凭籍给人纪念吧!”

“哎呀!想我的时候,看看天、看看云就行了。

“要人永远记住干什么?你的亲人、好朋友记住你、想你,有朝一日,亲人和好朋友都老了、死了,珍贵的情感跟他们一齐消逝,以后呢?(注:看看天,看看云,原来是在凤凰对周毅讲的。)

“古人就傻,盖座宏大阔气的陵墓彰显威严,也只是一时一世的自我安慰,谁知道明天的明天是什么光景?迟早受益的是一代又一代的盗墓贼和类似孙殿英那批强盗。”

[说一段离题的话:我可能等不及看到秦始皇墓和武则天墓开挖的热闹了。有些晚上电视上出现发掘古墓的报道,只见那些文物大专家满身泥泞地在细心剔剥爬梳,价值亿万的贵重文物一件件从他们手中挽救出来。他们像正在火线上浴血打仗的战士,是救死扶伤的老华佗,是从不存贪污心的包文正,是最有文化、最有风度的邋遢鬼。

对他们,我心中生出万分敬仰。凡有他们的报道,我跟到天亮都行。]

《沿着无愁河到凤凰》插图 黄永玉 | 绘

“你记不记得《昭明文选》最后那篇谢惠连写的《祭古冢文》?是‘东府掘城北堑,入丈余’,他说挖那座古冢是偶然遇到的,看样子是真话,没有盗墓的意思。这点且不讲它,引我注意的是讲到墓里头的‘明器之属,材瓦铜漆,有数十种。多异形,不可尽识。刻木为人,长三尺,可有二十余头。初开见,悉是人形,以物枨拨之,应手灰灭。棺上有五铢钱百余枚,水中有甘蔗节及梅李核瓜瓣,皆浮出,不甚烂坏……’的那句‘以物枨拨之,应手灰灭’,很引起我兴趣,长三尺的木头人,拿小棍子拨一拨,顷刻塌变成灰。好真实的现象。年月久了,强积在那里,像雪茄烟头留着的长长灰烬,动一动,塌了。

“文章上写着‘铭志不存,世代不可得而知也’,估计那墓的架势像个战国的,离谢惠连的东晋六七百年了,说是‘古冢’,也算得上的。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道理,埋在土里的遗体,不管权威破户,迟早都会被挖出来。有的为了里头的东西,有的为了基本建设,有的是时代变化或某种意思。一点都不特别。

“恐怖也是这样,一个好朋友告诉我,他打针都怕。我清楚这是个习惯问题。几十年前,我到云南去收集阿诗玛木刻素材的时候认识了女作家季康,她讲了件自己的经历给我听。

“她去一个地方办完事往回走,在山上迷路了。太阳落时远远看到山底下有户人家,放下心来。好不容易走到跟前,那人家在屋前一大块平坝摆张小方桌吃饭。四十多岁夫妻带着三个十一二岁往下数的孩子,最小的是女孩。

“季康报告她们迷了路,自己是云南省文联的干部。男的问她吃饭没有,她说没有,孩子妈便回厨房取副碗筷给她一起吃起来,萝卜、青菜,没什么好讲的。

“离饭桌三十多米远有一座带烟囱的大灶正冒着浓烟。一口很大的大锅在下,另一口大锅上头罩着,远远听到锅里‘喳、喳’响。

“季康问:

“ ‘你在烧什么?’

“ ‘人!’男人说。

“ ‘人?’季康问。

“ ‘嗯!’男人说,‘这里是火葬场。’

“季康狠狠拨一口饭。眼看锅里头某部分东西把上头锅盖顶歪了,男人就踱过去拿铲子拨一拨。吃完饭,季康算饭钱,男的说:‘哎!算什么钱!’还告诉她回昆明的路怎么走。

“季康一九三一年生,念过大学,‘文革’以后去了美国。以前跟人合作写过电影剧本《五朵金花》和《摩雅傣》。

“真想念她。”

“季康还吃得下饭?”周毅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赵季康之所以叫赵季康!”我说,“你还可以想象手工业火葬方式事前的准备程序,如何分工?一家五口,大人做什么?小孩做什么?事后这一家还做了些什么?

“三个孩子参与这工作为什么不怕?身处恐惧,成为家业,锻炼出冷漠客观的超脱境界。这家人只是在担任一种性质上比较难堪的工作而已,并不是本身遭遇,习惯了就好——

“你可以设想当年波兰奥斯威辛集中营里头的人,那心地是连恐怖和死亡都不在话下的。

“我从小就遭遇实验小学那个混蛋先生的敲打,又一路在八年抗战中受尽灾难折磨,单身一人,你叫我如何过日子?学东学西,最后在谅解的幽默感中长大。这方面我一点也不小看自己,为这身创疤甲胄自豪。

“我常常对朋友吹牛皮,人生起点跟孔夫子一样:

“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混饭从来用手,而不是用膝盖。”

“我喜欢在凤凰跟你聊天。”周毅说。

“多谢你让我有机会捡拾老箱底,你要常到我家做客就好,到凤凰,到北京。”

还有一次是在绍兴。记不得为什么事到绍兴去的。队伍里头有李辉,有没有应红忘了;有周毅,还有难得的本地朋友。应该在我摔跤之前,要不然哪里经得起走那么远的路?

印象深的是三件事。第一件是在“题扇桥”写生。说是东晋时候桥头有位卖扇子的老太太,王羲之路过给她题了一面扇子。意思是这样子,或许不只一次,那就原来是老相识,题扇子的事也不只一把,结尾是老太太变成个富婆。我不太喜欢这个故事,而是喜欢这座桥。格局可爱,的确是座老之又老、修之又修的桥。我坐在桥头画这座桥,周毅和黑妮在旁边照拂,还有路过的游客要买这张没画完的写生。这张稿子和以后画的其他稿子放到哪里去了?写到这里才想起那批画,挺认真画的,不见了有些可惜,记得是已经带回北京的。桥画完之后大家分坐在小游船上经过一个几几乎有性命之忧的漫长的“地底”,还遇到一些带刺的水生植物,压得我们全身贴卧船底,忐忑吉凶。不太像个桥底,更谈不上是个名胜,好久好久才见天日,留下很深的印象。好笑的是陪伴的主人事后也说不出个用意,脸色茫茫然。

《沿着无愁河到凤凰》插图 黄永玉 | 绘

接着被带到一个规模很大的空寂的饭庄吃饭,酒菜十分了得。我忽然发现坐椅背后那面雪白讲究的墙上给一个突然意外溅出一大团污迹:

“太可惜了!你看!”我说。

大家陪我说着可惜,都围拢过来。

在这个讲究的场面上,尤其在有名的绍兴地面上,我大胆地卖弄风雅,搞了回行为艺术。

“把它改成一幅荷花好不好?”

溅出的这团大污迹算荷叶,旁边加了朵荷花。题上年月日,落了款。大家对这幅挂得不是地方的荷花图叫起好来。

多少年过去,这玩笑开大了,难为房主人,对不起。

应该不是同一天,我们去了徐文长先生的青藤书屋,后来这里亦是陈老莲先生的宝纶堂。叫不叫宝纶堂也不敢说,只记得他那部集子叫《宝纶堂集》。两位大画家都住过这地方,不是个简单的因缘。

我来这里不止一回。眼看房子院落和门户都有了变化。贴着墙沿,挨着池子边上花坛那棵“青藤书屋”招牌树好像让人换了。当然,从徐文长先生十六世纪初到现在快五百年了,世事沧桑,一个纪念馆居然还帮着申张徐家一点青藤气已经难得。我对着池子和青藤静静地写生,周毅在旁边轻轻问我:

“你是不是在画明朝那棵青藤?”

你听这丫头!

画完这张池子退出来画进门时的院子。

两位大画家都出生在明朝,年龄相差七十八年,艺术成就都很响亮,没想到都在这院子里住过。

原来青藤书屋有个双扇大门的,封了,就在小池子的左手,现在遗痕还很显然,也即是说,原来一进门就是池子,沿右侧进主厅。现在是后园开了个便门变成大门入口,搅乱了原来的格局和规模,不好。不过,即便是原来的格局也并不怎么相当。

我觉得这青藤书屋的风水原本就不怎么样,进门横堵一方池水,居家虽得一时清幽,却是长年的阴暗,心胸难以舒展。

徐渭先生一五二一年出生,一五九三年逝世,活了七十二岁。他去世六年之后的一五九九年,陈老莲先生才出世,活了五十三岁,一六五二年逝世。

这两位不同年月生活在这个狭隘场所的天才异禀,给世界那么多贡献,而遭遇又是沉重的坎坷不幸,真是个巧冤家天理。

离开绍兴我们还去了杭州,还虚应故事去了一次楼外楼。一辈子去了多次就这次最不像楼外楼,不知道“湖”到哪里去了。吃进肚子的满桌东西,跟当年整罐胡椒那碗羊肉面的境界,不晓得差到哪里去了。出门就只有周毅不笑不说话,我知道她记得我讲过的故事。对这两天的杭州西湖她一直话少。

转回上海,我陷在记不清的活动里了。返到北京,我们写信,一封又一封。她其间来没来过万荷堂或太阳城也记不起了。我只后悔在宜兴的时候,为什么没画把壶送她?

黄永玉信

记得给她讲过各种各样性质的故事,她听来都从容洒脱,听进去了,不笑弯了腰,不恶心,不害怕也不追究。这风度来自从容的文化家教,和学校先生跟同学培植的高尚文化森林的新鲜空气惯适出来的。

她用丰富的巧思推敲见闻,跋山涉水追寻妙义。

写湘西陈渠珍先生不是发现,也不是发掘,而是发明。这之前,谁想过有这种作文?

自从和她认识,没感觉她跟生病有什么联系。她有用不完的巧思和力气。后来才听说她曾经病过;后来才知道她真病了。

病了,我认为她和死无关。她怎么会死呢?我还有好多故事没有讲完。要死,天理良心也该我在前头。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想我的时候看看天,看看云,没想到我在为她看天看云了……

她竟硬撑着在去年二〇一九年病得很要紧的时候在《文汇报》上写了一篇《这无畏的行旅——读黄永玉 <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 > 札记》。张新颖写信给她说:“写得好!这么有力气。”她回答说:“以此存照,以此辞世。”

“十月二十二日晚,周毅的爸爸告知亲友:‘春妹走时是二十二点五十三分……春的眼睛慢慢闭合,脸上浮现出微笑。’ ”张新颖在《纪念周毅:存下一些话,几首诗》里写的。

我眼前的日子是掐着指头算的,活一天写一天。偷懒松劲了,有天上的周毅跟人间的年轻朋友盯着……

哪天死了,我就会在云端上到处寻找,大声地喊着:“周毅,我来了!”

二〇二〇年二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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