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让病毒来,来治疗人们的忘记

北京崔月犁传统医学研究中心  李致重

按 语

2004年4月30日至5月5日,在台北与高雄两地联合举办了“两岸三地中医防治SARS学术研讨会”。本人作为特邀嘉宾,在台北、高雄分别做了两场专题演讲。
那时候,已是SARS肆虐一年之后。也正是需要人们冷静下来,对中医防治SARS的理论与临床进行全面总结的最佳时候。
所以本人在台北与高雄所做的两场专题演讲,正好成为本人对中医防治SARS在理论与临床方面的系统总结。
今在新冠状病毒肆虐之际,谨将此奉于此,以期小补。
2003年春天SARS肆虐,发病的源头在中国广东省,先后波及到世界32个国家、地区,共有846人发病,其中94%的患者在中国文化圈之内。今年SARS的散在发病,以及春季禽流感的流行,中国也是主要地区。
从去年SARS流行之初,本人即明确地意识到:与西医学相比,防治SARS是中医学独到的优势。所以参与防治不仅是中医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更是世人重新认识中医,并以此推进中西医配合的绝好机会。
接连两年病毒性疾病的袭扰,使我国蒙受了巨大的社会、经济损失,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今天我们对这些问题进行认真的理性反思和总结,从中得到启示、提升智慧,相信由此带来的益处,会远远大于这两次病毒性疾病造成的损失。
SARS的研究正待深入
SARS的发病虽然过去了,但是医学界关于SARS的深入研究,其实刚刚开始。仅从病名来说,就存有许多值得研究的问题。
“非典”之命名
从2002年11月第1例SARS在广东佛山发病,到2003年2月在广州蔓延时,“急性传染性非典型肺炎”(以下简称“非典”)骤然成为举世恐惧的病名。
“非典”病名,早在20世纪30年代末就有的。当时的“典型性肺炎”,主要指细菌引起的大叶性肺炎和支气管肺炎。而“非典”则指的是细菌以外的病源所导致的肺炎。到了20世纪60年代,“非典”主要指支原体、衣原体引发的肺炎。
以后,人们又逐渐把支原体、衣原体、鹦鹉热衣原体、军团菌、贝纳立克次体等病源引发的,使用广谱抗生素对其无明显治疗效果的肺炎,称之为“非典”。可见“非典”在变,由“非典”所对应的“典型性肺炎”的含义也在变。
这一次命名“非典”之时,因为对病源病毒尚不明确,故有人主张称其为“传染性原因不明性肺炎”。后来,一方面为了强调其急性、传染性的特点;另一方面为避免由“原因不明”而导致人群的恐惧心理,因此将该病称为“非典”。
疾病的命名,一般均使用名词,以“非典型”与“典型”这类形容词命名,有欠规范。而且,“典型”界说不定,“非典型”的所指也必然不清。
去年的“非典”,到底强调的是病源,是发病,还是病情;从现代医学上如何看待这一疾病与病名,尚须医学家慎思。
“SARS”之命名

2003年3月15日,世界卫生组织将“非典”定义为“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 从此,以英文词头缩写的“SARS”,便成为全世界通用的与“非典”同义的另一病名。这一定义前面的3个词,我们暂且不说,单就“综合征”而言,则与西医疾病命名的习惯不符。
西医内科学里的综合征,多指病灶与病因尚不明确的情况下,一组同时出现的症候群。以综合征命名的疾病,其病情可能有轻有重,但是这一组症候群总是在同一时限上并见的。例如,美尼尔氏综合征、白塞氏综合征、帕金森氏综合征等。
西医流行病学里的综合征,多为该流行病在一定的病程阶段上,出现的一组症候群。例如,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晚期出现华弗氏综合征(即以后所称的弥漫性血管内凝血)时,昏迷、休克、斑疹暗红、面色灰白、手足冰冷等这一组症候群,总是同时俱在的。
但是,SARS发病之初,最突出的表现是发热、畏寒、寒颤、四肢酸痛、头痛、乏力等。当进一步发展到高热持续数日不退时,才出现明显、严重的呼吸道窘迫。事实表明,SARS在不同病程阶段的临床表现是不相同的。
换言之,它不是同一时限内并见的一组症候群,不应笼统地称其为综合征。因为抹煞SARS病程演变的特点,则造成了早期治疗的意识下降,势必影响了对SARS的积极治疗。
去年,香港SARS患者中进入ICU病房者30%左右。本人参与的香港浸会大学中医药学院临床部组织的“SARS康复临床研究”项目中,通过对155位患者的随访得知,同样有大体70%的患者未出现明显的呼吸窘迫症状。
所以,SARS的严重、急性、呼吸窘迫三方面特点,也面临着质疑。
诊断指标之质疑

2003年3月冠状病毒的发现,西医意义上的病源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从此,有无感染冠状病毒便成为鉴别SARS疑似病例与确诊病例的“金指标”。
由于技术的原因,对于SARS疑似病例的排除或确诊,往往需要3—5日的时间。在没有针对病毒的特异性治疗药物的情况下,那些暴发性的“严重急性”病例往往在确诊之前,其“呼吸窘迫”即已无可阻断地显现了。
而这3—5天,正是中医认为的表证阶段,即最容易治疗的关键时刻。因此,这个金指针的临床诊断价值,在争分夺秒尽早实施有效治的问题面前,遇到了中医理论的质疑。

为什么在SARS防治中,不能引进中医的辨证论治的理论、方法和诊断标准呢?
2004年初春广州出现的4例SARS,也是依据上述指标,经过几处实验室检查,历时10日以上而确诊的。其中有1例患者,曾与42人有过密切接触,与39人有过一般性接触。在近距离接触的总计81人之中,无一人被传染。而且全部4例病情都比较轻,未见明显的呼吸窘迫情况。
学术界的多数解释说:今年的冠状病毒与去年相比,有明显变异。
但是这一解释也同时说明:与结构相对稳定的天花、麻疹、乙型肝炎等病毒不同,冠状病毒的变异无异于使人们面对着一个不断移动、变幻着的靶点。这一移动、变幻着的靶点,便使研制特异性预防疫苗的目标,面对着相反的非特异性的难题。
从以上SARS病名问题的举例可见,与其将这些质疑留给医学发展的历史,不如尽快从中医中借鉴优势,得到补充。今天讨论SARS的问题,其实只是其研究的开始。
去年本人曾经提到:SARS“在西医来说是新课题,在中医来说是老问题”。“新课题”如何深入研究,那是西医的事。因此下面仅就中医防治SARS的思路,以及中医重新找回自我的问题,谈一些思考。
以人为本的共生关系
中医与西医都讲“卫生”。西医的卫生强调个人与周围生活环境的清洁;中医的卫生强调人与环境的协调统一,即天人相应。
自然与人的共生关系

天人相应,不是空洞的说教,它在中医上有其特定的内涵。
“天地之大纪,人神之通应也”(素问.至真要大论),这里的“大纪”是自然界的大规律,即天地之道。故天人相应,即天地之大道与人的生存之道的相应。又因“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素问.保命全角论),故人的生存之道必须主动地顺应自然之大道。

这两点,是天人相应的基本前提。
自然界之道,有常也有变。比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篇),讲的是其常。“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风气虽能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金匮.第一),这里的“害”和“覆”则是其变,即异常。自然界之道的异常,又包括太过和不及两端。
如果进一步讨论,则“有未至而至,有至而不至,有至而不去,有至而太过”(金匮要略.第一)之说。这是张仲景以四时节气为依据,对气候变化太过、不及的具体分析。可见,人生于天地自然之中,不仅在正常情况下要与自然界四时气候相应,更要在四时气候出现异常的情况下也能够做到相应。
这就要求人必须掌握两方面知识:既懂得自然界四时气候的常与太过、不及之变,也要注意自身变化中的常与太过、不及之变。对于认识和防治外感病来说,人与自然双方的这六个方面,是至关重要的。
基于上述,中医的卫生观主要强调了两个方面。
  • 其一
人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人与自然界之间是共生的关系,而不是对抗的关系。《黄帝内经》中,“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灵枢.岁露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素问.生气通天论);“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素问.上古天真论)……
讲的都是正常情况下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
  • 其二

当自然界出现异常的情况下,人要明辨其太过和不及,并通过主动的自我调节,实现自我有机整体的“阴平阳秘”, 就可以达到免遭疾病灾害之目的。这种因自然界异常而采取的主动相应,就是中医在防病治病上的以人为本的思想。
所以《黄帝内经》中说:“食饮衣服,亦欲适寒温,寒无凄怆,暑无汗出”(灵枢.师专);“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素问.上古天真论);“贼风数至,暴雨数起,天地四时不相保,与道相失……唯圣人从之,故身无奇病,万物不失,生气不竭”(素问.四气调神大论)。

这些皆是以人为本,主动、理智地适应自然界异常变化,以维持健康的例证。
人与病毒的共生关系

冠状病毒也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只是过去人们没有在显微镜下看到过它而已。它和其它可以致人于病的病源微生物一样,与人之间也是共生关系。
这种共生关系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其一,没有病源微生物的存在,人的免疫功能将不会形成,既已有的免疫功能也将不复存在。其二,不经过病源微生物的入侵或致病,人体将不会产生相应的免疫抗体,以避免以后再罹患相应的疾病。
这两个方面,其实是“人以天地之气生,以四时之法成”的观念,在人与病毒关系上的具体体现。
从上述意义上讲,中、西医在临床上消灭SARS病是可能的,也是必须的;但是从自然界消灭冠状病毒是做不到的,也是不可行的。对于人与冠状病毒的共生关系,应当从以下5个方面来理解。
  • 第一
冠状病毒常有,而SARS并不常有。就像往年果子狸身上的冠状病毒那样,在自然界气候处于常而不是变的情况下,它与人虽然擦肩而过,但是彼此互不相扰。只是冠状病毒产生变异,到了足以致人于病的状态时,人才会受其袭扰而为病。它的变异,同样是自然环境变化而产生的结果。
  • 第二

冠状病毒固然有致人于病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人体的阴阳气血平衡,脏腑功能协调,则完全可以避免致病之灾。香港近700万人,病于SARS者1755人,发病率为0.025%。这在2003年SARS3流行于各大都市时,发病率是世界上最高的。

然而在香港,同一时令、环境条件下,未病于SARS者,占99.075%,这一事实不容忽视。
  • 第三

冠状病毒入侵人体,若此人的非特异性免疫功能旺盛,未经明显的病理过程而可以产生抗体。据香港大学今年2月12日报道的研究结果推断,这种情况在香港约有3万多人。

这就是说,去年SARS在香港流行期间,冠状病毒入侵人体之后,发病者仅5%,而没有发病者占95%。
  • 第四

冠状病毒入侵人体这一新环境,此人的体内正好具备了冠状病毒生存、繁殖的良好条件,则此人非病无疑。经过一场大病之后,其人体内产生了免疫抗体。
  • 第五

冠状病毒入侵人体,这个人内在的免疫能力极度紊乱。此时,病毒正好遇到一个生存、繁殖的最佳环境。如果又治疗不当,此人很可能因而致命。
以上五种情况中,第二与第三是预防SARS时需要采取主动,力争降低发病率的问题第四与第五是治疗时需要发挥中、西医的共同优势,力争缩短病程,提高治愈率的问题。
可见,人在自然界异常、冠状病毒猖獗的情况下,充分发挥自我防卫或免疫的潜力,是不容忽视的。以人为本,采取主动,最大地发挥人自身的潜能,完全可能使0.025%的发病率,进一步大大降低。
预防必先从人做起
对于冠状病毒来说,自然界和人体,都是与其生存悠关的外环境。在两种不同的外环境下,冠状病毒有藏伏、衰亡的时候,也有显露、猖獗的时候。因此认识冠状病毒引发的SARS,就不能不对冠状病毒生存悠关的两种不同外环境,首先做出具体分析。
人体可以免疫冠状病毒

在外感病的发病、预防上,中医与西医的观念相去甚远。最主要的是,中医强调多因素的相关性,西医则强调外来致病因数的决定性。
香港大学2月12日的研究报道,表明95%的冠状病毒感染者并不发病。这一事实同时说明:
其一,冠状病毒对于SARS的发病,并非决定性的关系。其二,人体自身的非特异性免疫机制,完全可以免疫掉(消灭其活性)进入机体的冠状病毒。其三,在西医对冠状病毒引起的SARS尚无特异性预防和治疗药物的今天,发挥中医的优势与特长,则势在必行。
外感病的发病与预防,中医必从天、人两方面求其原因。一方面,自然气候环境反常,病源微生物的致病能力则显露或猖獗。在这种情况下,轻则为四时感冒,重则为暴发、流行的瘟疫之患。
另一方面,“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金匮要略.第一),依靠人体的自我防卫能力,也可以防病于未然。这就需要人对气候环境的常与变有所了解,而且也要对自身的常与变有所感知。对于SARS预防,也是这样。
去年SARS之外因

从中医强调多因素的相关性来看,去年SARS流行的外在因素,主要有以下几点。
  • 第一

2002年冬季,我国北方严寒而多雪,南方则寒冷而干燥。据有关报道,北京地区的降雪量是过去五十多年来最大的一年。所谓“重阴必阳,重阳必阴……冬伤于寒,春必病温”(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人在严寒之中,或保暖太过,或多食辛热,自然容易造成人们身体内“积热”太甚的状况,因而潜伏下了春季发生温病的原因。
  • 第二

2003年是农历的癸未之年,其主要特点为火运不及。加之前一年冬季的严寒,则形成了多年不遇的春寒太过现象。正所谓“至而不去”——冬寒依在;“至而未至”——春温不临。两者相迭,太过上加太过,使“天地俱生,万物以荣”,“生而勿杀”(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的春季时令的降临大为推迟。春寒太过,则生发之气不旺,使冬时蛰藏于体内的“积郁之热”,不能随生发之时得以宣泄。
  • 第三

由前一年的大寒至来年的春分,是一年六气之首,即厥阴风木当令之时。此时阳气欲升,需要疏泄;春寒太过,寒主收引,令阳气欲升而不能。于是主运与主气两相冲突,使去年厥阴风木当令的春季,呈现出多年不遇的“善行而数变”的气候特点——天气忽冷忽热,大起大落。

从大寒至谷雨,这种状况在香港反反复复,达5次之多。这就大大增加了整个人群罹患外感病的机会。
自然气候异常,是疫疠流行(也许病毒猖獗)的外在条件。所以,或略知五运六气常识,或留神气候变化的中医,对于去年春季外感热病在发病初期“外寒内热”的病机特点,是应该有充分预知的。
去年SARS之内因

对于外感病,中医固然关注外因,但更重视内因。尽管中医无特异性免疫与非特异性免疫之说,但保持人体阴阳、气血、五脏、六腑的“阴平阴秘”、“正气存内”,正是西医非特异性免疫之说的不可企及之处。
  • 第一

中国人自古为农耕民族,历来以植物性食物为其主要营养来源。
其一,数十年内动物性食品在中国人饮食结构中的比例大增,种族体质可否适应?是否会因肉食太多而令体内酸碱度失衡,导致酸性偏高而令体内“积湿留热”太过?
其二,去年SARS集中于香港、广州、北京、台北、新加坡等城市,除人群居住集中外,这些城市都是世界有名的最爱吃、最会吃、吃的最贪婪、什么也敢吃的地方。正所谓“以酒为浆,以妄为常”(素问.上古天真论),“膏粱之变,足生大疔”(素问.生气通天论),是否有因贪食而令“湿热内蕴”之弊呢?
  • 第二

这些年,“白领”工人多于“蓝领”;且人人感到竞争激烈,压力太大,劳心思虑,慾坑难平。
且身居都市,工作日日定时,不分春夏秋冬;自然界生长收藏、寒热温凉、风暑燥湿之变,自我休息、长养、道生、劳形、御神、生乐、藏精之度,今世之人多有不闻。这种状况是否有违“阳气者,烦劳则张”;“阳强不能秘,阴气乃绝”;“藏于精者,春不病温”(素问.金匮真言论)之戒,而令自身阴虚内热之虞呢?
  • 第三

中国文化圈内,富人进补成癖。人参、黄芪、鹿茸、海马、海狗肾、冬虫夏草等等补气助阳之名贵药材,许多人视为家常食品,恣意乱服。是否有花钱积热、存祸于己之害呢?SARS期间,港、台地区受不良信息误导,盲目进补以求防病的情况比以往更为普遍。是否有“火上浇油”之嫌呢?
以上三方面,构成了中医意义上的SARS易感人群。
内外相因,内因为本

对于外感的发生,中医始终强调“内外因相互作用而为病”的原则;在内外因的相互关系上,中医更强调“内因为本”的思想。
比如《黄帝内经》中“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灵枢.刺法论);“风者,百病之始也,清静则肉腠闭拒,虽有大风苛毒,弗能为害”(素问.生气通天论);“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素问.评热论)……讲的都是这一精神。
冠状病毒在去年春季时令过度反常的情况下,经过变异,出现了极易形成SARS的致病特点。但是,相同的时令、气候条件下,并非人人皆病。而且不幸发病者,各自的病情也并非人人相同。
比如,去年的冠状病毒传染性较强,医院成为SARS的高发区,在病区工作的医护人员发病比例显著的高。尽管如此,同一环境下的发病者仍然是少数。
再如,去年香港医护人员因患SARS而死亡的比例为2%,但全香港SARS的平均死亡率却高达17%。
这一事实说明:其一,SARS病房的病毒密度高,医护人员与患者近距离频频接触,令病房成为高危感染区。其二,大部分医护人员可能并非易感体质,这一点与整个人群的情况相同,所以染病之后病情轻,死亡率低。其三,院外的患者不在高危感染区,而其病情重、死亡率高的原因,很可能因为其体质本来属于中医意义上的易感者。
又如,今年3—4月间北京、安徽的数例SARS患者,因为存放于实验室的去年的冠状病毒泄漏而染病。虽然去年的病毒致病力较强,确诊病例的病情较重,但是近距离密切接触者,未必是去年特殊气候、环境条件下的易感人群,故而被传染的人数相对很少。
而1—2月间,广东的4例患者因为感染的是今年气候、环境条件下的,与去年病毒相比有一定变异的冠状病毒;其近距离密切接触者也不同于去年特殊气候、环境条件下的易感人群。故确诊病例的病情轻,近距离密切接触者无一人被传染。
上述这些,正是中医“内外因相互作用而为病”,“内因为本”的有力说明。
SARS期间的预防

基于上述内、外之因,去年SARS流行期间,本人在面向传媒以及多次座谈、讲座中,反复强调8点。

其一,节饮食:少吃膏粱厚味,勿使体内“积湿留热”太过。

其二,慎起居:劳逸适度,勿使阳气烦劳,徒增内热。

其三,适寒温:适时增减衣服,减少感冒机会。

其四,戒嗔怒:保持心态平静,以免引动内热。

其五,多饮水:增强水液代谢,消除体内的积热。

其六,通大便:防止大便秘结,令湿热秽浊之邪,滞留不去。

其七,勿温补、宜清凉:力戒乱补之弊,提倡清淡膳食。

其八,远病毒、勿染病:配合西医防护,做好个人卫生。
我深知香港人对药物过分依赖的习惯。而且,当时已有许多苦寒清凉之品组合的,所谓预防SARS的“验方”,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为此,应大家之要求,我在前面8条原则的基础上,推出两张用绿豆、白萝卜、雪梨、马荠、莲藕等清凉利气之品,所组成的食疗方。想必正合清淡之意。即便民众多日服用,亦当顺应时令,有益无害。
后来SARS在北方暴发,社会上广为流传的预防中药方,多由辛凉苦寒、清热解毒之类的药物组成。虽然不甚贴切,但毕竟在清解体内的“积湿留热”上,是有一定正面作用的。那时,内陆故人函电交驰,索要预防之方。
我所用的预防方是:葛根,柴胡、黄芩、僵蚕、蝉衣、竹叶、甘草等7味药。并且限定只可服用2—3天,不得多用。
若此方组成之理,无非辛温升阳、宣透郁热、清利小便。进一步从此方取效的机理而言:其一,三焦通调,气机疏利。其二,外无春寒之困,内无郁热之扰。其二,春气得以生发,正气由此旺盛。
这是在2003年春季特定的时令条件下,寓扶正于通阳之中的预防思路。
如果遇到春季风温或春温大面积流行,作为预防风温、春温之类的温热性流行病,恐怕就不宜滥用了。
辩证治人的中医优势
2003初,SARS在广东首先爆发。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收治SARS患者45人,无一例死亡。全体医护人员中,无一人被感染。45例中没有使用过任何抗病毒西药,其中仅有4例用过常规量(50ng)以下的类固醇。

全部治疗以中药为主,配合必要的西医对症、营养支持疗法。退热快,痊愈快,住院费用低。这一事实,无可非议地体现了中医治疗SARS的优势。
剿灭病毒与扶人一把

在治疗外感性疾病上,中医与西医的理念有很大的差异。西医的基本理念是剿灭病毒,中医的基本理念是扶人一把。
西医从外因决定论出发,把治疗的目标紧紧地盯在剿灭侵入人体的病源微生物上。中医则从整体论出发,重视与疾病相关的包括天、地、人在内的诸多因素,把治疗的目标紧紧地盯在疾病过程中邪正消长的关系上。
对于发热,西医与中医的理解也明显不同。西医常常把发热的轻重,视为感受病毒之轻重与病情之缓急的主要指标。这其实是很表浅的,把病中的人忽视了。中医则把发热视为疾病过程中邪正交争的必然表现。
进而从恶寒发热、往来寒热、蒸蒸而热、日晡时潮热、真寒假热、其热假寒、厥热胜复等方面,以察邪正关系,以断病情轻重。所以在中医看来,“三阳”阶段的高热未必可怕,“三阴”阶段的低热或无热却显示了病情的危重。
其实,西医剿灭病源微生物,犹如在人体摆战场——病源微生物被视为战场的主体性敌人。而战场里的另一主体,即整体的人却在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了。
中医治疗外感病,首先关注的是人,即疾病过程中反映在人身上的种种表现及其变化。进而根据种种表现及其变化,确定疾病过程中的邪正双方的消长关系,亦即病机的变化。然后看准病机,因势利导,不失时机的扶人一把。

以达到以人为本的大前提之下,帮助病人调整邪正消长关系,使人处于以正胜邪的主动地位。从而依靠自身的正气(或称自我防卫机能),达到治愈疾病之目的。
成功的外感病诊疗体系

在中医发展史上,至今备受推崇的“四大经典”之中,《伤寒论》和温病学占居了其中的1/2。《伤寒论》从“内、外因相互作用而为病”的观念出发,以“邪正消长关系”为重点,通过望、闻、问、切四诊所获知的全部病理状态,在理性思维的前提下判断出疾病演变的病因病机。
从而在以人为本的高度上,摆脱了外因决定论的局限性,创立了外感病的六经辨证体系。熟谙中医原理的人都会知道,两千年来中医在疾病治疗上,之所以能够从容地做到“以不变之理,应万变之病”,根本原因就在这里。这正是中医的成功与高明之处。
《伤寒论》全书以“保胃气、存津液”为宗旨,理、法、方、药,一脉相承。时至明、清,随着对外感病的认识与治疗方法的进一步完善,在“存津液”的宗旨下,叶天士提出了卫、气、营、血辨证,吴鞠通提出了三焦辨证。从而丰富和完善了中医外感病学的科学体系。
抓住三阳、治在太阳

按照《伤寒论》的表述,本人在2003年初SARS肆虐时,提出了“抓住三阳、治在太阳”的治疗原则。用温病学的表述,则是抓住卫、气,治在卫分。这其实是中医治疗外感病的一贯思想。
SARS的严重、急性两大特点,相当于《伤寒论》“三阳”病中太阳阳明合病、太阳少阳合病、三阳合病、太阳少阳并病、阳明直中等情况。亦与温病学中伏气温病相似,与卫气同病、卫营同病、气血两燔等病情相当。所以完全可以用“三阳”病的有关理论来解释。
仅以《伤寒论》、温病学在“三阳”阶段或“卫、气”阶段所记载的方药来说,至今在中医临床中仍然广泛使用。
例如:麻黄汤、桂枝汤、葛根汤、大青龙汤、小青龙汤、越婢汤、麻杏石甘汤、小柴胡汤、大柴胡汤、柴胡桂枝汤、黄芩汤、葛根芩连汤、栀子豉汤、小陷胸汤、白虎汤、承气汤、银翘散、桑菊饮、三仁汤、新加香薷饮、藿香正气散、升降散、双解散、凉隔散、玉女煎、竹叶石膏汤、清瘟败毒饮、普济消毒饮等等。

回首2003年中医治疗SARS的相关报道,上述方剂也是国内各地使用最多的。
“治在太阳”,就是要抓住发病初期,当SARS尚在太阳表证的阶段,不失时机使用中药,即可将SARS消灭在萌芽时期。为此,本人在香港SARS暴发之初,曾提出了“三个第一”,希望发挥中医的优势,治疗SARS于太阳表证之时。
这就是:“把握好表证治疗第一关”;“把握好散寒发汗、清热宣透第一法”;“选好临床起手第一方”。
只要这“三个第一”把握好了,SARS治疗就变得如同治感冒一样简单。所以去年在面向民众的讲座中,本人反复强调:预防SARS于感冒之前;治疗于SARS感冒之时。
关键的一点是,在《伤寒论》、温病学理论指导下,临床治疗起手第一方,能否真正的选准、用好。把握好这一点,达到或超过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结果,其实并非困难。
立法、遣方的思路

2003年在香港SARS流行期间,本人参与了SARS疑似病、早期、晚期、恢复期、病后康复的治疗,也参与了相关的理论与临床研究。SARS过后的一年来,在诸多学术交流、讨论和文献研究中,又对照以往进一步作了大量、反复的回顾与思考。
今天冷静下来看,一年前SARS防治思路、方法,不论是理论上还是临床上,应该说完全符合中医理、法、方、药的基本原则的。
针对SARS早期“外寒内热”的病机特点,本人以小柴胡汤重用葛根作为立法、治疗的基础。按理说,“外寒内热”的代表方剂,本应是大青龙汤,冬至前后用之最为相宜。而今以小柴胡汤重用葛根为立法基础的根据是:
第一,SARS之时的“外寒”不在严冬,而在早春。且南国之人腠理疏松,故不取麻黄、桂枝之大辛大热以开腠发汗,重用葛根则更为贴切。
第二,早春之“内热”,多源于冬季之积郁,且积郁之热,常多兼湿。既热且郁,故不取辛寒之石膏,而用苦寒之清少阳、入肺经的黄芩,更觉恰当。
第三,本方依据小柴胡原方中柴胡八两、黄芩三两的比例关系,又加入升降散中的僵蚕、蝉衣。这一配伍,其妙有三。它既可以增强葛根解肌发散之功;又可以应春季生发之时,以取宣透外寒、温散卫气之闭;同时通过疏泄少阳气机,收到宣畅三焦的功效。
在上述小柴胡汤重用葛根的立法基础上,依“抓住三阳、治在太阳”的原则,结合病情由浅入深的次第,还可以化裁出七个不同的方剂。
第一,若其病初起外寒偏重,发热不甚,而表闭之证明显者,用桂枝麻黄各半汤或加味香苏饮。
第二,若其病表寒郁闭而内热亦甚者,用桂枝麻黄各半汤,去桂枝加柴胡、黄芩、葛根。
第三,若其病一开始即为典型的外寒内热者,以柴胡桂枝汤去人参加葛根,并重用柴胡、葛根二药。
第四,若其病内热偏重而又见三焦郁闭不利者,于柴胡桂枝汤去桂枝、人参,加僵蚕、蝉衣、生石膏等。
第五,若其病见咳嗽、白痰、咯痰不利者,用小柴胡汤加茯苓、杏仁、葛根、僵蚕、蝉衣等。
第六,若其病热壅于肺者,用小柴胡去人参合麻杏石甘汤、升降散。
第七,若其病痰黄粘、咯之不易、喘急者,于上方再合小陷胸汤;大便不畅者重用大黄泻肺热、通肠闭。
基于上述,针对冠状病毒的变异,这里需要强调说明:

第一,冠状病毒对其生存的外环境,即自然界和所入侵的人体较为敏感,它的变异是自然界和人体直接作用下的结果。
第二,相对稳定、少有变异的麻疹、天花、疱疹、乙肝等病毒,与冠状病毒不同。特异性免疫制剂,是预防前者的有效方法;非特异性免疫防治,是针对冠状病毒的基本出路。而非特异性防治,正是中医的优势所在。
第三,冠状病毒往后是否还会变异,再变异之后是否还会出现SARS,用不着我们担心。但是可以肯定,《伤寒论》和温病学所确立的理论原则和辨证方法,将不会改变;而上述治法和方剂,不一定可以照搬。
还应当肯定,中医“四大经典”所确立的“以不变之理,应万变之病”的医学价值,应当是人类未来战胜包括SARS在内的外感性疾病时,不可或缺的保证。

上帝派病毒来,来医治人们的忘记

SARS的肆虐对中华民族来讲,既是惩罚,也是启示。总体上看,它是对当代中国人冷落民族传统文化、科学的惩罚。因为不少当代中国人在中华民族历代先哲面前,已经沦为不折不扣的不孝子孙了。
进一步讲,SARS的肆虐对于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对于文化科学上的重新认识自我,继承与弘扬传统文化瑰宝;对于中国为人类医学做出贡献,努力复兴中医,都将是一付清醒剂。
去年SARS的防治中,暴露出中医的不少问题,也使我们明确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就启示而言,至少有以下几点。
潜龙勿用

2003年8月14日,在十多位国际知名专家组成的“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专家委员会”召集的香港“医护界团体讨论大会”上,本人曾提出:
"世界卫生组织有关部门在预防SARS过程中'近代科学主义'的一些做法,与本会56届大会通过的《传统医学战略》的精神相违背。为此,应当就此问题向全世界医学界做出检讨,并特别向中国、尤其是中国的中医界做出道歉。"
因为他们来到中医、西医并列为主流医学的中国,在SARS的防治中只重视“国际化”的“标准”,并没有对中国医疗架构和中医学给予应有的关注和尊重。客观上给中医参与SARS的防治,带来了不便和“潜龙勿用”的遗憾。也使中国的在SARS的防治上,蒙受了许多不应有的困难和损失。
中医非复兴不可

平心而论,应当感谢大自然通过SARS与禽流感对中国人进行的惩罚。
中国是中医的故乡,而香港与台湾的中医至今不能进入主流医学的地位。去年,香港SARS的死亡率为17%,台湾为12%,为高发病区之最高。
SARS在广东流行时,由于国内“中西医并重”的医疗架构的优越性,除中医院采取以中为主、中西配合的防治外,多数西医院也一定程度地使用了中药预治和治疗。所以广东省的SARS死亡率仅3.6%,为高发病区之最低。
去年3月以后SARS在北京等地暴发,由于中医参与防治受限,加之前期管理不力,曾经一度出现危机。后来,国家采取果断措施,中医广泛介入治疗,遂即很快控制了疫情蔓延,有效地提高了治愈率、降低了死亡率。

所以,这场SARS明确地告诉了中国人:中医不能丢,而且要尽快复兴。
学术素质令人堪忧

应该说,由于一百多年来,我们中华民族对自己的传统文化的自卑感,以致我们在中医学问题上出现了三方面重大的失误。
其一,我们在“中医西医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其二,中医学术在本土上的退化现象越来越突出;其三,在中国,尤其在香港和台湾,我们自己把中医边缘化了。所以,熟练掌握辨证论治理论与技能的高水平的中医临床人才越来越少,以致在SARS防治中表现得极为被动。
2005年春“禽流感”发病期间,本人曾经在许多场合讲过这样一句话:“上帝派病毒来,来医治人们的忘记”。
以上几点启示若能引起中国人的广泛认同和高度关注,也许正是今天对SARS进行理性思考的价值所在。

应记住:病毒正在医治人们对中医的冷落与忘记,病毒也正在唤起我国中医学的复兴与崛起。

作者简介

李致重

从事中医临床、教学、研究、管理五十余年。中华中医药学会学术部、编辑部、软科学研究学组原主任,教授、主任医师;北京崔月犁传统医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在香港浸会大学及香港中文大学、台湾长庚大学执教中医十年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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